江上鸢

    阳光落在身上带来初春的暖气,沅山山脚下,村子里炊烟四起,几个幼童嬉闹着往村外跑,路过一户人家门口,唤了几声,便有一个男孩端着饭碗跑出来。

    “阿三,我们要去看仙女娘娘,你去不去?”为首的大孩子叉着腰问。

    “去去去!”男孩将碗放在地上便往外跑,一溜烟一群孩子跑远了。

    “阿柱,仙女娘娘长什么样,你见过吗?”阿三好奇极了,他只听其他玩伴们说起过,仙女娘娘长得像仙女,比村里的绒花还要好看。

    “仙女娘娘可是仙女!”村里的小鱼儿是仙女娘娘的头号拥趸,她见过,“按我哥说的,她是……出水芙蓉,沉鱼落……落……鸟!”

    小鱼儿的哥哥是他们这辈最有出息的读书人,今年就要去县里考童生了。

    阿柱说:“我奶奶说了,仙女娘娘人美心善,白给我们村子好多米粮,所以我们才能度过春荒,一会儿见到她我们要好好谢谢她!”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也都听家里的大人说过,去年旱灾,每家都没了存粮,多亏了仙女娘娘的布施,才能撑到播种。

    孩子们跑出村子,足足跑了二里地,远远地就看到山下气派的大园子,白墙黛瓦,大人们说,那是京城里做大官的人的园子,今年主家终于回来了,这人就是仙女娘娘。

    跑得近了,便看见园子外的河边,站着几个人,不远处有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少女举着纸鸢在跑,他们只能看见她随风飘起的素白色裙角。

    他们跑到河边,对岸站着的几人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站住不敢动,以往偶尔碰到来乡下的有钱老爷,老爷的仆人都会远远打发他们,但那几人并未有什么动作,阿柱几人便安下心来。

    “刚刚回过头的黄色衫子就是仙女娘娘吗?”阿三刚刚看到那黄衣女孩的脸了,特别好看,比村里的绒花好看。

    “你傻呀!那边穿白色衫子的才是仙女娘娘!”

    小鱼儿肯定地说,她哥哥说仙女娘娘穿的是白色衣服,她一眼就看到了。

    小孩儿们叽叽喳喳,挤着站到最靠近河边的大石头上。

    那白衫女孩手上的纸鸢乘着风飞了起来,没几下便往下掉,越过浅浅的河,落在了他们这一边。

    阿柱几人便见她转过身来,阳光温柔地照在她的脸上,她往这边儿看了过来。

    孩子们全都呆住了。

    阿柱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好像都烧起来了。

    阿三看见仙女娘娘朝他们笑了一下,似乎是说了什么,但是他听不见,他不知为何会想到回村后,如果伙伴问他仙女娘娘长什么样,他应该会说,是爷爷说的那种药,爷爷一辈子也只在省城里见过一次的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雪山上长着的一株花,白色的,特别好看的花。但阿三连雪也没见过。

    “小孩儿。”阿柱回过神来,听见对面的黄衫女孩笑着叫他们,“小孩儿,帮我们把那只纸鸢捡过来,给你们糖吃。”

    阿柱呆呆地应着,转头看那只落在柳树枝上的纸鸢,刚往那走了两步,就看见有一只手从柳树后伸了出来,捡起那只纸鸢,而后柳树后走出一个人,看清那人的长相,阿柱皱了皱眉。

    那人是住在村尾的江家小子,无父无母,和他的爷爷住在一处,前些日子,连他的爷爷都被他克死了,奶奶说他是天煞孤星,靠近他会倒霉。

    柳树下的少年抬眸看了眼对岸正好奇瞧着他的少女,他垂下眸子,手拿纸鸢过了桥,交给黄衫女孩,对她的道谢只是点了点头。

    他站在一边,见少女接过纸鸢,对黄衫女孩说:“松露,你去拿些糖给那几个孩子吃。”

    叫松露的女孩便往园子的方向去了。

    少女看了他一眼,转身要去放纸鸢。

    “小姐。”少年叫住她,她好奇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少年的身形略有僵硬,但迎过来的眼神温和而笃定:“小姐,纸鸢的线不能握得太紧,要一松一握,这样便可迎风起。”

    “是么?我试试,不过……小哥好生眼熟。”

    “小姐,半月前江管家曾带我见过您一面,我是江翎。”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如风抚竹叶。

    “好像是……谢谢你。”少女牵着纸鸢跑远了,身影如丛中蝴蝶般轻盈美丽。

    手一松一握,纸鸢果然乘着春风飞上了天,少女眼睛去寻刚刚的少年,少年却已不见踪影。

    松露从园子里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小姐!大少爷的信到了!”

    少女闻言将手里的线丢在地上,纸鸢越飞越高,带着线渐渐飞远了。

    回到园子,绕过影壁,江管家手里拿着封信,见自家小姐进来,忙递信上前。

    少女忙拆开信封,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雪若吾妹:近来可好,兄幼时曾回陵川,在别苑种下海棠一棵,正当花期,不知结花几许?陵川故土,是否如旧。餐食上万不可挑剔,春来也不要贪凉,出门加衣。回乡不免要同各位族人来往,兄犹记得二叔待人亲和,其子金决堂弟为人正派,其女芝儿堂妹当与你同岁,可与之二人多加亲近。其余人等,你当留心来往。祖母故去,我心甚痛,只因战事所误,不能回京祭奠,雪若吾妹,万望代不孝兄尽孝祖母灵前,以慰祖母在天之灵。待战事了,兄定快马加鞭,长跪祖母灵前以告不孝之罪。雪若吾妹,兄前些日子于肃都所购一巧物,待兄归家,给你带回,你定喜欢。吾妹独自在外,定要珍重身体,努力加餐,兄在军营一切都好,勿念。汝兄羡。”

    读完信,哥哥恍如隔世的殷殷关切已叫雪若红了眼眶,雪若苦笑了下,可不是隔世么。

    至于哥哥在信中所说的战事,令她想起前世朝平三十年春末,大昭北军因敌军偷袭肃都大败,一众将领被革职处死,兄长也因这场战事被革去职位,迟迟不得回京,而后出生入死好些年才得以被封镇北将军。

    她须得提醒哥哥才行,只是战事内情非十四岁少女可知,如何能不引起哥哥的怀疑……

    “小姐,县里和省城端阳的一应铺子账目皆在此,请您过目。”江与昌命人抬上来一小木箱,指着木箱说。

    雪若回过神来道:“好。”

    雪若低头看满箱的账册,心里才有了些底气。

    上京临行前,趁着父亲心情大悦,她借回乡为祖母置办各项丧仪为由,让继母心甘情愿将库房钥匙交给她。

    将母亲的嫁妆清点过后,如地契银票商铺文书等能带回的都带回了,带不回的寻常珍宝当了一些换做银票,不多得的她留在自己的库房里锁着,她想着,留给哥哥以后成婚用。

    这些东西都过了她的账目,今后谁也不能侵占了去。雪若想起前世母亲的大半嫁妆都被继母苏云珍占去了,最后连打点狱卒的钱都没有,他们什么都没给哥哥和自己留下。

    思及此处,雪若又问:“江管家,你身边可有信得过的账房?”

    “是有几位账房先生在铺子里多年了,算是可信,若小姐用得着,明日我叫他们过来?”江与昌恭敬道。

    “请几位去陵川县的金府罢,我明日要去拜访族叔,接下来几日都会在县里。”

    雪若瞥见影壁后的柳珠给她递了个眼色,便让江与昌先回去了。

    柳珠快步上前来耳语:“小姐,林镖头来了。”

    雪若望向影壁后人影,略定下心。

    “请他进西苑说话。”让人将木箱送到她的书房,雪若抬步往后去了。

    江与昌出了金府别苑大门,往自己的马车去,远远看见马车旁站着个少年,他定睛一看,是远房侄子江翎。

    叹口气,他走过去。

    他以前最怕见到这个侄子,他父亲是个赌徒,家里本有些积蓄,县里也有铺子在经营,都叫他父亲赌没了,他母亲因病逝去,没两年其父暴病而亡,对他来说,本算件好事,但家里仅剩他年逾六十的祖父和他。

    他祖父身体不好,下不了地,这孩子本有科举上的天分,年纪小小已考过童生试,只是造化弄人,为了给祖父治病,家里仅剩的田地也卖了,只剩下沅山村的朽屋一间,读书更是不可能,平白耽误了好几年,今年他都十五岁了,科举的事,要钱还要笔耕不辍,想来这上面已无望了。

    这两年见到江翎,多半是问他来借钱的,他虽无奈,但也知道这孩子实在是走投无路,江氏族里人霸占他家的良田,沅山村的村民又嫌他克父克母,平时对他动辄谩骂,去年乡里闹旱灾,村里的泼皮赖汉还在他家门前扔土丢粪,说是江翎命不好拖累了他们。不过是欺凌弱小,借机泄愤罢了。

    当年江翎在族里上过几个月族学,他倒是见过江翎几回,谦逊好学,处事有度,对江翎印象颇好。

    因而从族人那听说了江翎的事,帮了他几回,但后来因他祖父病重,他又来求了两回,他虽有些家底,但也并非大善人,因此现在见到他就有些头疼。

    且江翎也确实遇上大善人了,就是他家小姐。上次江翎来求见他,他的事被要出门的小姐听见了,很是同情,便给了他三十两银子叫他去给祖父治病,再去好好读书。

    他是为江翎高兴的,这三十两银子足以治他祖父的病了,还能读几年书。若不读书,娶妻置地,好好过日子也是绰绰有余了。只是现在他又找来是为何事,他有些猜不出。

    “江翎,你祖父如何了,身体可有好转了?”

    “族叔,爷爷,已故去了。”江翎眉目清朗,似有淡淡哀伤。

    “这……怎么回事,不是拿钱请大夫去了吗?”江与昌惊道。

    “那日请了大夫家去,爷爷已然故去了。”江翎垂眸。

    “唉造化弄人!江翎,你要好好念书,你爷爷在天之灵才能安心。”江与昌长叹道,“若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你爷爷可妥善安葬了?”

    江翎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江与昌:“族叔,还要劳烦您将这三十两银子还给小姐,代我跟她道谢。”

    “万万不可,江翎你别犯烦糊涂,你要继续念书,要花多少银子,你又没有进项,如何能行?”江与昌推开他的手,连连摇头。

    江翎将荷包强塞进他手中:“族叔,书我是要继续读的,我现下在启蒙老师那里习学,也在县里找到了活计,能养活自己,过几月便要下场了。”

    江与昌皱着眉,江翎又说:“多谢族叔以往的照拂,江翎没齿难忘。亦知晓族叔同小姐的好意,只是君子当自立自强,若连眼下的困难都解决不了,又如何能一步一步走到京城金殿之上。道阻且长,江翎必至。”

    说完便深深一揖,离去了。

    只剩江与昌被他这一番壮志愣在原地,望着那似比从前更挺拔的背影,和方才他倔强坚定的淡然神情,总觉得江翎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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