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先知

    大理寺一众官员差役皆差点惊掉了下巴。

    肖泊形单影只,不爱应酬往来,难不成只是表象,背地里一举搭上了长公主!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我说肖大人平素怎么不爱与我们交际喝酒,呵,人家只喜欢结交长公主这般的天皇贵胄。”

    “我们这些人还是识相些吧,少去往人家跟前凑,自讨没趣。”

    皇帝早已将长公主备婚择婿的消息放了出去,紧锣密鼓地同礼部议定了个择婿的章程。

    说是要进行文试武试,京中适龄未婚的男子,自身官职在五品以上,或出身世家大族,皆在候选之列,等待皇帝亲自主持的两场比试。

    肖泊恰好满足了候选人的条件,无论自身意愿,都要统一参加比试。

    值此多事之秋,肖泊与裴昭樱的联络,让旁人瞧得眼热,酸言酸语一句接着一句。

    他们未必真心看不起攀龙附凤之人,是恨自己官爵太低、家底太薄,连个攀高枝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他们还没有肖泊的好皮囊,有的人有心豁出去自荐枕席,只怕会被裴昭樱当场打杀。

    男人嫉妒起来的本事能让世间所有女子甘拜下风,大家都是在一处为官的,大理寺不是个流油的衙门,一辈子做到头不过从三品,有人年轻轻轻摇身一变就要住进凤凰窝了,同僚们心里哪能舒服?

    只有个与肖泊同期为官关系还不错的同僚迎了上去。

    他名唤谢铮,官职比肖泊低了一级,任大理寺丞,性格小富即安,懒得去眼红别人的前程。

    “肖泊,你是从长公主府回来的?看来经过共同办案,你与殿下熟络不少。”

    肖泊抬手,晃了晃被包扎得当的伤口:

    “受了点小伤,殿下人好心善,替我料理了一番。”

    肖泊小心地只流露出了一丝欢喜与朋友分享,剩下的全数私藏于心,仿佛这样,就没人能夺去裴昭樱的好。

    两个说着话,往宿院走去,一路上其他同僚眼神嫉妒得快要发出了绿光,令肖泊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谢铮道:

    “别理那些人,他们觉得,你正在又争又抢急着当驸马呢。”

    “是……吗。”

    肖泊费了点劲不让唇角上扬。

    他忙着如何让裴昭樱避开前世的悲剧,无暇顾及自身私情。

    但是,同僚们将他与“驸马”联系到一处,真是让他欢喜难抑。

    他飘飘然想,那些人办案潦草敷衍,一有空只知喝酒摆宴,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你别难过,毕竟长公主连个正眼都不瞧他们,却让人送你回任上,他们只能白白地嫉妒呢。”

    谢铮一本正经地开解肖泊。

    肖泊想告诉他,他不难过,反而还很是开心,转念一想,不能让好心好意的谢铮白费了一番力气,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谢铮拍了拍他的肩,感觉自己真是个好人,照顾了同朝为官不善交际的一个小苦瓜。

    肖泊陡然想起,前世皇帝是直接下了赐婚给裴昭樱和肖与澄的赐婚圣旨,根本没有经过一套弯弯绕绕的选拔。

    这是否说明……裴昭樱原本的命途是真的可以改变的!

    肖泊生了信心,激动得未受伤的手暗中攥成拳头,布局和筹谋迅速展开,百转千回。

    谢铮半点看不出他的异常,多说了两句话,要走,被肖泊按住了肩:

    “等等,我怀疑大理寺牢房看守出了问题,心里不踏实,你陪我去看看。”

    “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我感觉出了问题,你我一同去吧。”

    谢铮嘴上抱怨着难得的休沐日怎还要处理公务,行动上很听话,乖乖地跟紧了肖泊的步伐。

    肖泊和大多靠家族举荐荫官的人不一样,是苦哈哈地在地方上做了好多年的地方官,政绩出众,屡破奇案才被调来中央的大理寺的,谢铮总对这样真才实学的人多几分信任。

    肖泊带着谢铮直奔了大理寺“地”字号关押重刑犯的牢房,似是早有目的地,绕到某一行时,停步检查。

    谢铮正欲表达不解,抬眼一看这一伍牢房只有一个牢头在打瞌睡,立马先板着脸呵斥起来。

    重刑犯牢房五间为一伍,一伍须有两个牢头看守,上两把重锁,以免监守自盗,里外勾结。

    肖泊检查了锁头,冷脸道:

    “这间牢房的重锁只装了一把,这是怎么回事?”

    谢铮即刻上报,关系到重刑犯越狱不是小事,上官震惊之余拨了人手严加审讯,没多久,那名牢头便招了。

    原来,这间关押的是贩卖私盐的案犯,几名主犯人在监牢,其余党羽在外头积极筹钱运作,准备捞人,花了重金贿赂牢头。

    牢头见财起意,下药药得搭档困顿起不了身,偷得了搭档的钥匙,先开了一把重锁。

    牢房中还有定时定点巡逻的人马,牢头只等着这一波巡逻的人过去,抓住中间空档,一举将案犯放走,哪知被肖泊迎头抓了个正着。

    尘埃落定之后,天色已晚,谢铮累得腰酸背痛,肖泊主动请他吃面,谢铮欣然领受了。

    京城没有宵禁,夜晚正是热闹之时,大理寺后街就有各色小摊小吃,品类繁多,人来人往。

    肖泊请谢铮吃的是一家祖孙二人开的面摊,手艺家常朴实,一碗素面只要五个铜板,生意比起别的摊贩逊色不少。

    肖泊添了钱,让在他们的面里各卧个荷包蛋,再在邻摊切了份白斩鸡等肉菜,摆满了一桌。

    谢铮猜,肖泊是有照顾这祖孙之意,才能一下选到这平平无奇的小摊。

    谢铮不是嘴挑的主,拿了筷子便吃,赞叹了两句手艺,单刀直入对肖泊道:

    “你真是神了,简直是未卜先知,一下子就找出了那间牢房有问题。那几个私盐贩子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呢,万一逃了出去……唉,我都不敢想。”

    肖泊低头吃面,他不算得未卜先知。

    前世有桩使得大理寺上下全员罚俸三月的丑闻。

    是一牢头被私盐贩子收买,放其出狱,恰巧其他狱卒及时发现,展开追捕。私盐贩子没跑得了多远,在大理寺热闹的后街被围住,劫持了人质,在得知逃出生天无望后更是拉了人质黄泉路上垫背,血溅三尺。

    那日肖泊休沐不在,听同僚议论说,那人质可怜得紧,是个十余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罢了,与祖父相依为命经营着一处面摊,谁知倒霉起来惹上这等人祸,她那祖父目睹此等惨剧,生无可恋,喷出一口血当场跟着去了。

    “爷爷,今儿个生意比平时好呢,备的货都快卖光了,明日可要多备些?唉,我又怕明日没有这等好的光景。”

    “年纪轻轻的,操什么闲心?只等我将你的嫁妆备好,寻个好人家,便不用跟我这老爷子日日出摊风吹日晒地受苦了。”

    “怎么是受苦呢?你乱讲。”

    祖孙二人有说有笑。

    小姑娘在市井中长大,干活麻利,三两下收拾出了一张桌子,见肖泊在望她,也不恼,睁圆了眼睛问他:

    “这位大人,你瞧我做什么?我脸上可长东西了?”

    肖泊移目,道了声打扰。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惹得姑娘反多看了他几眼。

    他自觉薄情,对世间无甚牵挂,办案不过是一手拿俸禄一手出力的交易罢了,活生生被他救下来的这对祖孙正在他耳畔嬉笑关怀,重复着日复一日寡淡无聊的劳作,不必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意外,听得肖泊眼眶酸涩。

    真好,灭顶的灾祸被他掐灭了,世间少了一桩惨案。

    经此一行,他亲自确认了前世的事件可以改变,多了不少底气。

    他能救下这对祖孙,同样能救回来裴昭樱!

    不过,杀害祖孙的人他事先知晓,可以早做防备,而在洛水畔埋下伏兵最后要了裴昭樱性命的势力,他目前还没有线索,只得从旧案一步步顺藤摸瓜。

    谢铮很警惕地劝告他:

    “肖泊兄弟,不是我嘴碎哈,你要是有心当驸马,千万不能再有别的桃花了,管住眼睛别乱看!尚公主和寻常娶妻区别大着呢。”

    肖泊觉得好笑:

    “说得好像跟你有尚主经验一般。”

    “我没有,可是我听别人说过啊,说公主不同意驸马纳妾,驸马就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早请安晚问候一套套的规矩,总之驸马不完全是一件美差。”谢铮颇为幸灾乐祸地跟肖泊调笑,“安乐侯府的世子你知道吧?家世符合条件,在驸马考察人选之列,他看望了一遭瘫痪在床上的徐公子,回来被吓破了胆,跟他老子哭着闹着说要把他的名字从名单中划去,否则宁可绝食而死,也不能日后受一妇人之辱,把他老子气坏了!”

    肖泊冷哼:

    “我看他是看不清自己的斤两,他那样的货色,如何脱颖而出?可笑他早早地做好了不当驸马的打算,驸马是轮得到他做的吗?”

    谢铮客观欣赏了一下肖泊的姿容,评价道:

    “其实我要是长公主殿下,我肯定选你,别的不说,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肖泊给他夹了个鸡腿:

    “你多吃点儿吧,辛苦了。”

    谢铮真该多吃点,好好犒劳他这张会说话的嘴。

    小姑娘正是年纪轻压不住性子的时候,听他们的对话妙趣横生,插了一嘴道:

    “二位大人可是在谈论长公主殿下的婚事?我们民间在预测人选,大家都说所谓的驸马选拔不过是走个过场,驸马之位一定会落到大司空身上呢。”

    肖泊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空口无凭,胡言乱语。”

    谢铮打圆场干笑道:“哈哈哈,我们这位大人,说话比较不中听,妹子你见谅。”

    小姑娘气得脸颊涨红,她想不明白,这位俊美无二的男子开始还好声好气地在他们的摊位上买面,甚至在她祖父踩到石子站不稳时好心搀扶了一把,怎么转眼就刻薄冰冷得像换了一个人?

    亏她还在心底悄悄夸了他人美心善。

    “我没有胡言乱语!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吧!长乐坊已经开了盘口赌哪位名门公子会是驸马,大家几乎都押了大司空呢!大司空领兵打仗,威风凛凛的,铁汉柔情,和长公主般配无双。”

    “慎言!”肖泊低喝。

    摊主怕孙女祸从口出,跟着斥责了两句做样子,把孙女一把拉到身后护住。

    小姑娘这才憋着气,扭过头去,不再同肖泊说一句话。

    她不知,一句“般配无双”气得肖泊胸口作痛,差点晕了过去。

    他苦心孤诣谋划,为的就是把肖与澄从裴昭樱身边拆开!

    谢铮只当肖泊是纯粹地对裴昭樱起了一片爱慕,听不得情敌一点好话,点头哈腰地道歉说这位朋友是突发恶疾,把肖泊拉离了面摊。

    肖泊一拂袖子,闷头往前疾行,谢铮快步追上。

    “肖泊大人啊,你跟个姑娘耍什么官威?”

    “我那是耍官威吗?小女孩容易嘴上没把门,今次是妄议了长公主殿下,是个宽仁不计较的,要是下次议论了旁的勋贵被记恨上,收拾他们祖孙两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那你好好说嘛,突然冷脸人家当然容易被你吓着……不过肖泊,你倒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说殿下宽仁的人,现在外面到处乱传,把殿下传成了凶神恶煞的夜叉呢。”

    谢铮赶在肖泊再次不悦之前,拾起他受伤的手晃了晃:

    “乱传的,乱传的,我们亲眼所见,殿下宅心仁厚,体恤官员。”

    肖泊轻轻挣开,面色和缓了不少,抬腿往面前的店铺里撞。

    谢铮抬头看匾,上书三个大字——长乐坊,京城最大的赌坊。

    “肖泊!你怎么能参赌呢?”

    “我押我自己,不算是赌。你手上要有余钱,可以为我下注,我保你发财。”

    温润淡然的肖泊大人,克己复礼地活了二十多年,当真是第一回口出狂言。

    为了一个人,形容狼狈,一点一点放下得体矜贵。

    为了裴昭樱不羊入虎口,为了自己那一分不能言说的私心,肖泊发现他一定要在驸马选拔中赢。

    裴昭樱颠沛半生,太苦了,上辈子,他的陪伴太沉默,像亦步亦趋的影子,不会分开,不会突破界限,陪着她笑陪着她哭,仅此而已。

    这远不够。

    他早该押上他的一辈子的。

    肖泊不知,裴昭樱正辗转难眠,操心着该如何让他接受驸马的位置。

    裴昭樱唤来值夜的江逾白,来增进对男人的了解:

    “如果你们男人,被迫娶了不喜欢的女人,会怎么样?”

    “分人吧,有的人娶了漂亮有钱的妻子,日子就那么凑合过下去了,但但凡有点心气儿的男人被强塞了不想要的女子,哪里还会开心得起来?”

    听得裴昭樱直发怵:

    “那我一个大女人,我也婚姻之事不能如愿,不还得好好地过下去么。”

    “男女思维不同,男人会把这件事当成天大的屈辱!试想一个男子,连婚姻之事都要被强迫,他还有什么尊严呢?士可杀不可辱。”

    绮罗见裴昭樱两眼发直,脸色僵硬,怕她夜不能寐,斗胆插了嘴:

    “江统领说得虽然有理,但殿下这般尊贵貌美的女子,天底下哪有男子会不愿意娶的?定然欢天喜地,玉成佳偶。”

    江逾白说那不好说,当即被绮罗狠剜了两眼。

    裴昭樱已经往心里去了。

    她惜才,想将肖泊收为己用,成就一段知人善用的鱼水之情的,没想去侮辱肖泊,更怕肖泊因此受辱和她反目。

    肖泊连肖与澄那样的权势折辱都不惧怕,螳臂当车在所不惜,裴昭樱光是想象着肖泊白衣出尘宁死不屈的冷脸,心口梗住吸不上气儿,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裴昭樱唤绮罗掌灯研磨,星夜修书一封。

    思来想去,手腕使不上力气,字体飘浮,笔画软弱——

    “双鱼玉佩已修好,君可择日前来自取。”

    玉佩没有随信附上,不过是想,有再一次名正言顺的相见。

    江逾白见不得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送信前提醒了一句:

    “阿樱,你是长公主,你是君,他是臣,你真要嫁,他作为忠臣良将只能欢喜谢恩!你根本无需忧心他的所思所想,想嫁便嫁了,你只要确定他的忠心。”

    裴昭樱由下人重新安顿歇下,在黑夜中睁着双目,全无睡意。

    她有些惶恐,不是由于婚期将近、旧案线索难寻。

    而是,她发现,她竟然开始在意肖泊了,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将如何看待于她。

    她不懂与之相伴而生的心悸是从何而来,只能静默地积攒着勇气,等相见之日,问上一句在唇畔酝酿多时的,“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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