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握住腰间的手腕反手一转，对方却比她动作更快，先一步锁住她的双手。
这速度……也只有铜枭了。
“你干什么？这种地方别吓人好不好？！”
铜枭却仍抓着她的手，神情严肃中还有一丝怀疑，“我记得你不是从掠夺者手里拿了一袋碎片吗？去哪了？”
夏芒拨开她的手，摸到兜里三个立方。
一个装着捡到的溺亡记忆碎片，一个是掠夺者袭击她们的碎片，还有一个则装着从掠夺者那儿抢来的一袋碎片。
如果不是都装进收容立方，隔绝了沙人对碎片的感知，她能不能突围成功还不一定。
“装兜里了，你需要吗？”夏芒握住一个立方，缓缓将手抽出。
铜枭的目光在衣兜和夏芒脸上逡巡，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用，我只是担心掉了东西。”
她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刚才手掌下的触感，根本不像碎片。但也只能暂时放下，“趁集市这会儿乱着，先弄清楚怎么进……”
“嘘，你来看。”夏芒招手，给她让出条缝隙。
船壳内部，摊主伸长脖子向外张望，见骚乱离这边远去，赶紧拉上摊子前的塑料布，抱着他当凳子的铁皮箱缩到角落。
昏暗的空船壳内，随着箱子打开迸发出一团光晕。
满满一箱碎片散发着各色微光，五颜六色地投在摊主满是鱼鳞和坑洼的脸上。摊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台球大小的眼球快要脱出眼眶。他的笑容痴傻而癫狂，涎水从快扯到耳根的嘴角止不住下流，长长一道挂在下巴上。
摊主伸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急切地在碎片堆里扒拉着，似乎在清点数目。片刻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噜声，像被痰卡住的声音。
数量够了！
他猛地合上箱盖，警惕地左右张望。然后连爬带滚地扑到摊位边，拿起一小罐浑浊的液体，捧在掌心高举过头顶。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姿势。
小玻璃瓶用某种蜜蜡封口，里面晃动着小半瓶粘稠的焦黄色液体，形似某种油脂。
“他这是……要升级了？”
话音刚落，摊主用牙齿咬开蜡封，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那瓶不明液体一饮而尽，眼中尽是狂喜与决绝。
“嗬——又近一步——离成为——全知又——近了一步！”
液体下肚的瞬间，摊主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哀嚎，呼吸急促、身体拱起。他手中的瓶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呕——”夏芒铜枭向后猛躲，一个掐脖子一个捂胸口。
“沃趣这什么味儿啊？！他这是要尸变了？呕——”
那味道像是成千上万条死鱼堆积在盛夏的烈日下腐烂，又混合了海底淤泥的腥咸。气味如此浓烈，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绿色薄雾，迅速弥散开来，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笼罩其中。
附近几个正在扭打的灵体动作猛地一滞，它们呆滞或疯狂的脸上竟然同时露出清晰的忌惮与畏惧。像是遇到了天敌的野兽，下意识后退几步。
摊主身上的变化并未停止。
裸露的皮肤上，那些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密集坚硬。指关节出“噼啪”的轻响，似乎变得更加粗大，指甲瞬间生长，甲片厚实尖端尖锐，双臂垂落时指甲已经快碰到地面。
他的身体依旧佝偻，但整体的气势变得极度危险、高高在上。
摊主——不，现在应该是更高级别的灵体——他似乎很满意自身的变化和周围灵体的反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得意笑声，看也不看那些混乱的灵体和散落一地的货物，手爪一挥塑料篷布就成了条条流苏，迈开脚步向被内海环绕的信号塔走去。
所过之处，腥臭开路，灵体避让。
“摊主升级可以进塔，跟上他。” 夏芒低声道，心脏因这个清晰的认知而加速跳动，“靠近塔边灵能辐射可能很强，金羯开个法拉第笼把你们三个罩上，咱们……”
“等等……项蘅和金羯呢？”
两人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呼吸骤然一滞。
项蘅和金羯刚才为了掩护她们观察，守在稍远的一个破棚子后面警戒。但现在，那里只留下一串血滴，却不见两人身影。
两人受伤了？是自己离开还是被带走？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项蘅！金羯！听到请回答！”夏芒立刻尝试启动小队通讯器，耳机里却只传来一阵阵滋啦作响的电流噪音，间或夹杂着模糊的人声片段。
铜枭迅速移动到两人之前藏身的地方，跟着血迹搜寻，结果绕空棚子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见她摇头，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忧，夏芒焦虑地敲打通讯器，必须从寻找队友和抓住时机探索进塔情况中做个选择。
如果说之前赤牙对信号塔的感知，像有一个灵能罩子将他牢牢保护在内。那么现在随着摊主踏上吊桥，这个灵能防护罩明显打开了一扇“门”。
她不知道一旦错过这次机会，“门”什么时候能再次打开。
“走，顺着集市找。”几秒后，夏芒咬牙道，略有不甘。
但只要人还在，总会有其他办法。
形状各异的棚屋像一个个畸形的蘑菇，在灰暗的光线中投下幢幢鬼影。两人在鬼影中穿梭，与集市交易街上的众多灵体一屋之隔。
夏芒边注意隐蔽边现在扎堆的灵体间张望，希望能找到两位队友的踪迹，又从心底恐惧在一群发狠红眼的灵体手上发现属于两人的某个部分。
然而没跑出多远，她先遇到了拦路虎——右侧一个用破帆布和鱼骨搭成的窝棚里，猛地窜出一道黑影。
那是一个完全疯狂的掠夺者，眼白已完全被血红覆盖。他手中挥舞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直直朝看起来更“瘦弱”的夏芒当头砸下。速度极快，带起一阵恶风。
“小心！”铜枭的警告和动作几乎同步。
夏芒本能想停，但惯性带着她向前。情急之下放低重心一个滑铲，企图和铁管竞速从它下方穿过。
但掠夺者的动作明显更快一步，铁管瞬间已经快抡上她的头顶。
紧随其后的铜枭此时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一拧腰，左腿如钢鞭般侧踹而出，精准踢在掠夺者持管的手腕上。
“咔嚓”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铁管脱手飞出的同时，夏芒已经滑倒他身后，一脚踹在他的后心上。
掠夺者猛然向前扑倒，被铜枭伸手一捞又轻轻放在地上，匕首已经在致命处插进又抽出。他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歪着脑袋软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谢了！”夏芒吐出一口气，心脏还在狂跳。
“省着点谢，麻烦来了。”铜枭甩了甩手腕，向夏芒身后扬扬下巴。
尽管她们尽可能降低音量，打斗时发出的些许响动还是像投入食人鱼群的肉块，瞬间吸引更多注意。
阴影中，三四双浑浊而贪婪的眼睛亮了起来，缓缓向她们逼近。这些灵体似乎从之前的无差别混乱中，重新找到了更明确的目标——这两个鲜活的、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
“不能恋战，找人是首要目标！”夏芒低喝，同时捡起那半截掉落的铁管。
铁管被当作标枪般用力掷出，直接洞穿了一个从侧面扑过来的掠夺者的膝盖。那灵体惨嚎着倒地，抱着断腿翻滚。
铜枭默契地补上一脚，将他踹进旁边棚子间的小路上，暂时挡住了后方汹涌而来的灵体的路线。
两人且走且战，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间快速穿行。
铜枭如同鬼魅，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致命的打击，关节、咽喉、太阳穴，她的攻击高效而残忍，只为最快地解除威胁。夏芒则把赤牙的感知力开到最大，提前判断灵体较少的路线，预警来自死角或头顶的袭击，短刀挥出的角度刁钻狠辣，专挑灵体动作衔接的破绽。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铜枭一脚踹飞一个试图抓她脚踝的拾荒者，语气带上一丝焦躁，“拾荒者也加入围攻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夏芒刚要回答，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电流噪音。
“滋啦——！！！夏……铜枭……听……见吗？滋——我们……滋啦……另一侧……被困……”
是项蘅的声音！断断续续，严重失真，但确实是她的声音！
“项蘅！你们怎么样？位置？受伤了吗？”夏芒立刻对着通讯器急声追问，同时一个矮身躲过挥来的鱼叉，反手一刀扎进袭击者的脚背。
“滋……血不是……我们的……暂时安全……滋啦……捡到……纸……”
信号极其不稳定，杂音巨大，但关键词语勉强能分辨。
“纸？什么纸？”铜枭也听到了，一边拧断一个灵体的脖子一边急促地问。
项蘅和金羯背靠着背，干脆地解决了扑上来的两个灵体。先前围攻的灵体很多，这会儿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几乎全跑去了集市另一侧，身边只剩零星三五个，两人才算能喘口气。
“我们又捡到了一个纸团，上面写着，信号塔只在新的‘捕鱼人’诞生时才会开放，否则靠近会瞬间被高频灵能波劈成灰烬……喂？夏芒你们还能听到吗？”
信号塔只在新的捕鱼人诞生时才会开放。
“所以那个摊主赚够碎片后，喝下那瓶不明液体，升级成了捕鱼人。”夏芒和铜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豁然开朗。“但从其他灵体的反应，和那一箱碎片的数量来看，捕鱼人的诞生不是短时间可以成功的。”
“这可能是我们微一的机会，”铜枭立刻道，“必须在这次的‘门’关闭前进去。”
“不会真正死亡”的灵体不断再生，也不断消耗着她们的体力和异能，没人知道下一个捕鱼人诞生和她们被耗死在这儿哪个会先发生。
“走！赌一把！”
项蘅和金羯再次失联，但进塔机会同样转瞬即逝。既然确定她们目前安全，分头行动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攻势骤然变得更加凌厉，试图杀出一条通向吊桥的血路。
“你能感知到门的存在吗？”铜枭没忘记项蘅最后一句，门关闭时靠近会瞬间被高频灵能波劈成灰烬，喘着气问夏芒。
夏芒的背影点了点头，“但我觉得它快要关闭了。”
她在斟酌、在权衡，仅凭一个赤牙她并不敢跟那样强度的高频灵能抗衡。如果她们赶到塔下却进不去了，被灵体围堵在那样的高危地带该怎么办？
新晋捕鱼人的身影已没入吊桥深处，被巨大的塔体挡住，那道门也越来越像磅礴灵能重压下一条细细的裂缝。
就当她们快要靠近吊桥口时，那道门砰地关闭了。
信号塔重新变回了被灵能波严密包裹、不可触及的模样。
赤牙以每分钟两百下的频率在胸腔内跳动，向她示警前方危险，不可靠近。
夏芒的脚步猝然停止，铜枭没注意直接撞上她的后背。
“来不及了。”她的声音飘渺得像句梦话，铜枭甚至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她一转身，身后是通向断头路的吊桥，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灵体，有的双目赤红神态癫狂，有的双目无神迟钝痴傻。
最让夏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是，她一眼从灵体堆里看见之前袭击自己却被铜枭一刀毙命的掠夺者。
他的眼白已恢复正常，咧嘴露出让人不安的憨笑。身形佝偻到极致，手上戴着打满补丁的胶皮手套。
他退回拾荒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