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皇后从菩萨庙中去到洛亲王府,已接近酉时。
“渊儿,派人去请清晓一同来府上用晚膳吧。”
顾渊对能见到苏清晓的事,向来是最积极的那个。今儿不知怎的,自打他从苏府回来后,便一直板着脸。
这次听到要请苏清晓过来,他脸色又难看几分。
“儿臣与母后许久未见,母后为何还希望旁人在侧?”
皇后端起茶杯的手一愣,像是看妖魔鬼怪般看向他。“你这是怎了?换平日,你可就巴巴儿地亲自跑去请了。”
“儿臣只是想与母后单独待着,聊聊天,下下棋都是甚好。何需一个外人陪伴在侧。”顾渊梗着脖颈,脸上就写着三个大字:他不爽!
见他不愿多说,皇后也只得主动避开这事不谈,开口找着话聊,“本宫听闻,你前些日子在街上与京州知县闹了矛盾?”
顾渊冷哼一声,“是苏小姐,她在酒楼里因阿柠的事,与旁人发生了争执。”
话到此,他垂眸沉思一阵,没提阿愉的事。
皇后叹气摇摇头,往日都是一口一个晓晓,晓晓地叫。今儿是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都开始喊苏小姐了。
她掀开杯盖,笑着刮开茶叶。
这两人不和,可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她是不可能让顾渊娶苏清晓为妻,于他在朝中毫无半点用处。
只要渊儿不吵着要她同意他俩的婚事,她是怎样都行。
想到此,皇后心情大好,小小抿了口茶。
“母后,儿臣还是想娶苏小姐为妻。”
“咳咳!”皇后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为何?你不是与她......”
“嫌隙归嫌隙,儿臣又不是不喜欢她了。”顾渊轻哼着撇开头,“若非是这些一个二个跳出来阻拦,儿臣早就将她娶回家了!”
皇后抿抿唇,他指的这些一个二个跳出来阻拦的,应该也是在说她吧......
“你是大北的洛亲王,心里不该只有儿女情长。”她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身为皇嗣,你喜欢谁,又将娶谁为妻,必然不是你说了就做得了数的。你该为你的将来思虑,为你的母家思虑!”
“儿臣知道,但儿臣有信心,即便不靠妻子家中的支持,儿子也照样能......”
皇后摆摆手,头疼至极。“本宫信任你的能力,但是本宫不敢去赌。你母亲离世时,将你托付给本宫,要本宫将你送上太子之位。你父皇身子越来越差,只怕......”
她话到此,压低声音,道,“没个几年了。上个月,他贴身伺候的宫人禀告本宫,你父皇有立顾城为太子的心意。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什么?!”顾渊再也坐不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回踱步,“二来多年父皇都未曾提过此事,怎么突然......”
“本宫知道你喜欢清晓,但现在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皇后恨铁不成钢,“生在皇家,你就该知轻重,孰是孰非!你喜欢,等待来日坐上皇位,再将她纳入后宫为妃也未尝不可。”
“可......”
皇后打断他,“只可惜,那闫祁既不战队你,也不支持顾城。本宫本想着,看着孩子才貌出众,前途不可限量,便想着将清晓嫁去,好助你一臂之力。到底是不幸啊......”
顾渊目光沉下来,“父皇......不准备找了?”
皇后点点头,“已经撤回在边疆的大部分士兵了。”
“是么......”他若有所思道,“或许真如那些百姓所言,被林中猛兽叼了去,也未尝不可。”
皇后大量着他的神情,心里惴惴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渊儿,此事,与你无关吧?”
“母后想什么呢?”顾渊愣了片刻,抬头看向她,忍俊不禁,“难不成母后以为,儿臣有这么无聊天天去那边疆守着?再者,您也说了,若是等到来日,闫将军能与苏小姐成亲,那对儿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百利而无一害么......
皇后默不作声,垂眸又抿了口茶。
“对了,前几日你请李太医来府上是为何?身子不爽快?”
“儿臣......”顾渊舔舔唇,思索一阵道,“母后,儿臣跟您说实话吧。”
他这副严肃的样儿,着实将皇后吓着,心里隐隐察觉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日苏小姐在酒楼与旁人发生争执,是被店里的一个小二给拦下。但那小二下手没轻没重,打死了一人,还将另一个打成重伤。后来,衙门的人来抓,他反抗中无意受了伤。”
皇后听闻,瞪大眼睛,“小二?将两个大男人打的,一死一伤?有这本事?!”
“儿臣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便让阿觅去查这个小二的身份。可除了老板娘知道,他是一个多月前流浪到京州之外,对于他的其他身份,一无所知。身份神秘得很!”
皇后饶有兴趣问道,“所以,你下午一直不高兴,是因为他?”
像是被戳破心思般,顾渊心虚得移开视线,不敢再与她对视。“母后,您不觉得此人很有蹊跷么?若非善类,那如今留在苏府,只怕晓晓......苏小姐会有危险!”
皇后赞同地点点头,“他家人呢?”
“是个孤儿。”
孤儿啊......她心里暗自叹气遗憾,如若真照顾渊所言,那此人就算不会功夫,也应该天赋了得!要是能拿捏他的父母,又将他举荐去做武官,那于顾渊而言,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可惜可惜,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样的人,最难控制了!
“本宫会派人去盯着的。”还等不及顾渊回话,她便又道,“明日,本宫去苏府瞧瞧。”
一来是想看看此人本事如何,二来想探探他对苏清晓心意如何。
就算是孤儿,如果是个爱妻之人,也不是不行。
月明星稀,天上连朵云都没有,将月亮全然露出。
苏清晓坐在庭院的石椅,看着夜空发呆。
忽然间,一件披风落在她肩头。
“小春,我不冷。”她说着,看向站在身后的人。
是阿愉!
“你怎么来了!”她惊得瞬间站起身,“何大夫说你不能随便下地,你快......”
她还没说话,便见阿愉自顾地坐在她身侧的位置。
他身上穿的绸缎,还是前几日顾渊从他府上下人那翻出来的。
看来得让布料铺裁制些新衣裳,正好还有三月就要入冬了,再顺便给府上所有人都订一身冬衣吧。
苏清晓垂眸给自己倒杯水,“等伤好之后,阿愉有什么打算?”
阿愉抬头看星星,被她这样一问,有些发懵。抿着唇愣了许久,从茶壶中倒出些水在石桌上,用指尖沾水写道: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吗?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我是担心你若是留在此处,洛亲王会继续找你麻烦。”
她话音刚落,阿愉便低下脑袋。借着微弱的光,苏清晓瞧见有泪滴在他手背,却又被他迅速擦去。
内疚顿时填满苏清晓的整颗心。
他可是个孤儿诶......又为了她在酒楼闹出这么一件事,老板娘应该是不会再允许他回去了。现在就连她也不要他......
苏清晓咬咬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明明是人家好心帮了她,才引来杀身之祸!可她居然要在他伤好了,就赶走人家!
苏清晓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留下也可以。”
阿愉才醒来两日,便因了委屈掉两次泪。苏清晓心中叹气,他还比自己小好几个月,其实留在身边做弟弟也不错......再者,苏府还是不差养他这点钱。
阿愉猛地抬起脑袋,定定地望着她。眼眶还噙着泪,像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那眼神就仿佛在问,真的吗?
“你放心,有我在,洛亲王不敢来欺负你。”苏清晓笑着将身上披着的外衣递给他,“秋日夜里风大,你伤还没好,还是赶紧回屋里歇着吧。”
阿愉点点头,站起身。身形晃了晃,猛地就要往地下扎去。
“当心——”
紧急关头,苏清晓随手将披风丢在地上,扶住他。“这是怎么了?”她看向四周。
小春正步履匆匆往这边而来,“小春!”
“小姐!不好了!阿愉他不......”小春看着几乎整个身子躺在自家小姐怀里的阿愉,呆愣住了,“他不见了......”
“你跟我一起把他扶回去!”
“哦哦,好。”小春赶紧扶着阿愉的另一只胳膊,往客房去。
“何大夫不是说,他还不能下地么?”
苏清晓摇摇头,无奈道,“许是闲不住?”
她心里有些懊恼,莫非是无人留下陪阿愉聊天,他太无聊了?
“他那日流了那么多血,体内血气亏空,所以才会出来吹会儿夜风就晕倒吧?”
小春的话倒是点醒她,或许明日该给阿愉做些滋补气血的。
两人齐力将他安置好,苏清晓看着小春给她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时,阿愉突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角。
许是做了噩梦,他眉目紧锁,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这副可怜样儿,瞬间柔化苏清晓的心。她想起初见他的那日,脸上沾着血,眼底还有未褪去的杀气。当时那场景,着实是把她吓一大跳。
可怎知,相处这几日,才发觉他竟是个自卑内敛的孩子。
苏清晓在在床沿坐下,用手帕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痕。
“小姐。”小春看看屋外,“奴婢去门外守着。”
苏清晓这才如梦初醒般缩回手,虽说此处无旁人,但她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女子。这般做派,若是传出去,有损名誉。
“不了,走吧。夜深了,我该回去休息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掰开阿愉握着她衣角的手。
“嘎吱——”
木门被关上,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
阿愉睁开眼,看着木门的方向,抬起手放在鼻前闻了闻。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水仙花气息。
月色如墨,悬挂在枝头。
一个面戴黑纱的男人,倒吊着从窗户跳进屋内,走到阿愉跟前。
突然被遮挡了视线,阿愉不悦地皱眉,看向来人,更是不耐烦。
“你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