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天空被橙色的光辉笼罩,秋日温良的风穿廊而过,带来了一丝的悸动。
女眷们梳妆打扮了大半个下午,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重头戏,中秋宴会。
平康帝没来之前,先由官员女眷们自行入场。
章胜月高高兴兴的跑来陆琼锦身旁坐下,忽然感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意识到,她们都在看陆琼锦。
这些目光有好有坏,或是打量着她或是友好的注释这这个安静的少女。
不过欣赏的眼神确是很少,因为她们没人想看到一个去苏北生活了五年的丫头,容貌气度比这些玉京贵女还要好。
她端坐在席上,身着鹅黄的衣裙,衣角的银针暗纹隐喻的显出服饰的华贵,上好的烟罗纱薄如蝉翼覆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
如此淡雅的颜色更称的皮肤雪白,一张略施粉黛的脸犹如春日抽芽的新枝,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与生机。
“欸,她们怎么都在看你呀?”
章胜月悄咪咪问陆琼锦。
“当然是看不得我好。”陆琼锦手中的倒茶的动作没停。
“我这才回来,大型宴会上第一次露面,当然是想看我出丑了。”
“切,这群人,一天到晚都只知道这些事情,别理她们。”章胜月愤愤不平的说。
两人正讨论着陆琼锦这身漂亮衣服,忽而听见旁边女眷说话。
“看,那是翊忠候府世子,戚久佑。”
两人抬头望去,少年红衣飘飘,热烈的火红色锦袍凸现出宽肩窄腰的劲瘦身材,手中不同寻常的拿了一把金丝折扇,几簇束起的墨发随风扬戚,拂过凛冽分明的下颌。
他的身边一如既往跟着两个少年。
李椿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挑了件粉嫩的袍子,束起的马尾还编了两根金色的发编,他看向陆琼锦,灿烂的朝着她眨了下眼睛。
陆琼锦礼貌的点了点头,看向褚铮白,没想到他的身份也如此显赫吗?
章胜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低声说:“那个穿白衣的是珵金楼的少东家,你上回去应该见过的,他爹是皇上的亲弟弟,宗亲王。”
原来如此,这些人身份都如此尊贵,还是一个也不要招惹的好,得尽快把簪子还给李椿。
“想什么呢,这个表情?”
章胜月看见陆琼锦一张粉嫩的小脸有些紧绷。
“没事,宫宴快开始了,有些紧张。”
三人坐下后,褚铮白看着李椿花孔雀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你今天这装扮……刚刚人家姑娘可看你一眼了?”
李椿不屑的说:“切,何止一眼……”
他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
“是两眼,左眼一眼,右眼一眼。”
褚铮白:“?”
戚久佑:“……”
三人之间的气氛如半夜的冷宫一般死寂。
戚久佑皱眉无语的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折扇,敲在了李椿的头上说:“你蠢不蠢?哪位姑娘没有两只眼睛?”
“你忘了?他叫李椿。”褚铮白在一旁补刀。
然后李椿就开始叫嚣着要改名字。
丝竹之乐萦绕歌台,精心布置的宴席排列有序,流光溢彩的琉璃灯照映着大殿下一张张浮满粉黛的笑脸。
直到门外的走廊上的奴仆齐声喊道:“圣上——到——”
谈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殿前衣饰华贵的人们,无论长幼,皆是齐齐跪下,恭敬的说:“臣等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男人身着明黄色九龙华服,衣料的边角皆是以金线和孔雀羽缝制。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肤色是久居深宫的匀净,看上去沉稳老练,不笑的时候,眼底是磅礴的权威。
不过他今日事难得的有些高兴,带着沙哑的声音沉稳开口。
“众爱卿不必多礼,今日中秋,各位尽管尽兴!”
一旁的皇后跟随皇帝一同落座,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面上笑得温柔。
“这是戚世子的姐姐?”陆琼锦问身旁的人。
章胜月悄悄说:“对,皇后娘娘性格很好的,从前也经常召女眷进宫赏花。”
噗嗤一声笑意打断了二人说话。
“想什么呢?这样的问法,不会是想嫁给国舅爷吧?”
“说什么呢,韩熙汝!我们陆琼锦才看不上那纨绔世子呢!世上好男人一大把,也就你稀罕!你说是吧琼锦?”
“我的确看不上。”她想到前世自己被指婚,白白浪费了青春,最后还死的不明不白就来气。
今生可莫要与他扯上关系才好。
宴席上清脆的银箸碰杯声此起彼伏,陆琼锦今日倒似很有食欲,吃了不少东西。
席间跳舞的舞女走过来为宾客们添酒,祝贺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大网,网住了不喜繁琐的人。
戚久佑在酒席上喝的不得劲,一会是什么公子小姐,一会又是什么夫人老爷,一个个的跑过来敬酒,一点意思也没有。
于是他看向了身旁的喝得上头的李椿,对他说:“快装醉,回去把我新淘的那只蝈蝈送你。”
褚铮白夜坐不住了,说:“我送你一串玛瑙珠子,你拿去哄姑娘开心去”
于是两个少年抬着一个醉鬼离席了。
酒过三巡,一只没有动静的陆瑶宁走过来,身旁的丫鬟捧着一小坛酒。
她同往常一样,脸上永远挂着甜美的笑容,总爱看着陆琼锦的眼睛说话,于是她开口:“妹妹,这是隔壁桌的吉宁郡主偷偷赏给我的月上仙,今日中秋,你我一同喝一杯,可好?还有章妹妹,要不要一起尝尝?”
“好呀好呀!”章胜月爽快的答应下来。
陆瑶宁拿来几盏新的酒杯,给几人倒好酒。
“妹妹,这是你的。”陆瑶宁笑起来眼里情绪有些藏不住了,上扬的嘴角带了几分狡黠。
陆琼锦接过茶杯说:“那就多谢姐姐了。”
这一杯天上月一饮而尽。
“今日宴会请了玉京第一琴师,我想去请教一番,姐姐要不与我同去?”
陆琼锦清楚的看见陆瑶宁的眼里有了一丝的惊讶,只那一瞬,在眼底一闪而过。
“好啊。”这正和她意。
前世就是这时候,陆琼锦被一群贵女起哄着弹琴,因为她们认为一个无母的女儿在苏北生活五年定然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可她们忘了陆琼锦的母亲柳氏是书香门第出身,只是嫁进陆家之后就没有再展露琴艺,她的女儿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呢?
三人来到琴师旁边。
几人打过招呼后,陆琼锦率先开口:“这是把好琴,只可惜今日我的手刮伤了,没办法一试,不知姐姐可否代我一弹?”她的面上露出惋惜的声色,水灵灵的眼睛望着陆瑶宁。
这小拇指上的伤痕是她来宴会前,自己用小刀划破的口子。
“哇!宁姐姐你可会弹《龙朔操》?讲的是王昭君出塞,‘掩涕出宫,远辞汉阙’,这个故事我可喜欢了!”说完她又摸摸下巴。
“或者《梅花三弄》怎么样,这首清高雅趣的姐姐应该更拿手一些吧!”
章胜月声音不小,周边的一些小姐公子纷纷看过来,这让陆瑶宁有些慌乱。
从小作为庶女的她,对这些并不精通,后来有了夏夫人被扶正,才接受这方面的学习。
此时好一些人都等着看热闹。
她只好磕磕绊绊的说:“那……瑶宁便献丑了。”
陆瑶宁忐忑的抚上琴弦。
“不对。”她心想:“此举不是要让陆琼锦弹琴吗?怎么……”
她看向人群中,陆琼锦早已不见了踪影。
陆琼锦掩着夜色带丫鬟来到外面的树丛下。
此时陆琼锦已经有些头晕眼花,刚刚喝下那的杯酒,陆瑶宁应该是在杯子上涂了药粉。
“小姐……”
“快,东西拿来……”陆琼锦扶着树干,已经满头大汗。
春茶掏出一个药瓶,陆琼锦一口服下两颗药丸。
接着她就把今晚宴席上吃的全部吐了出来。
“小姐可是很不舒服?这药效应当不久就会散了?”春茶担心的问她。
“无事,快扶我回去。”耳边传来陆瑶宁弹错音的琴声已经接近尾声,她必须要在一曲弹毕之前回去。
辉煌的大殿上一曲毕,并无多少人送上鼓励夸赞的话语,因为这琴弹的实在算不上好,期间还夹杂着不少嘲讽。
韩熙汝本就不喜这对人称“琼瑶双玉”的姐妹,逮到了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陆瑶宁尴尬的离席,刚想去找自己娘亲寻求下安慰,就听见韩熙汝开口
“哼,这还是‘琼瑶双玉’的姐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半吊子技师呢?”
陆瑶宁刚要反驳她,就看见自己的妹妹走过来。
陆琼锦看了韩熙汝一眼说:“韩小姐还是摆好自己的身份,陆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还有,若是韩小姐琴艺不错,我等愿意欣赏一曲。”
陆瑶宁看着陆琼锦心里很是复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陆琼锦拉到了席上。
她听见自己妹妹压低声音对自己说:“姐姐,我……好像眼疾……要发作了……”
陆琼锦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呵,遗传的眼疾,真是可笑。陆琼锦心想。
陆瑶宁面上的欣喜之色就要藏不住,却还是装作十分担忧的样子问:“怎么这时候发作?妹妹可有哪里不舒服。”她已然顾不上自己刚刚出丑的事情了,因为这是更令她兴奋的事情。
“姐姐,我……有些看不清了……”她学着前世失明那般让自己眼神失焦。
陆瑶宁和丫鬟避人耳目的将她扶回房间,接着喊来了夏夫人和陆乔松。
“哎哟,我的瑟瑟呀,怎么会这样,从前医师不是说这病要到十七八岁才会发作吗?”陆老爹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在屋子里踱步。
那医师不知收了那对母女多少好处,信口胡诌的罢了。陆琼锦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装作无知的安慰陆乔松说:“没事的,爹,您莫要担心。”
这时,一只站在旁边的夏夫人开口说话了:“老爷,这二丫头现在已经这样了,又不能请随行的太医医治,山上也没有医师,不如明日让二丫头先下山去,好好修养。”
这么着急让她下山去,不就是怕明日的诗词歌会抢了陆瑶宁的风头,否则这夏氏怕是巴不得让太医医治后,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她陆琼锦的眼睛瞎了。
陆乔松一拍脑袋说:“是是是,还是夫人你想的周到,就这样,今日你好好休息,有任何不舒服,先和我们说啊,一定注意身体啊瑟瑟。”
陆老爹可疼这个女儿了,自己带着陆琼锦去苏北受了几年苦,没让她在玉京安安稳稳的长大,所以回玉京后更是对她疼爱得不得了了。
如今看见自己女儿这样,心又揪起一分。
陆琼锦本不想装瞎,可现在她只是一个后宅中的深闺女子,单凭她和那几个丫鬟,根本斗不过在这陆家老宅生活十几年的夏氏母女。今日她们若不得手,只怕来日的日子会更加凶险。
陆琼锦看着爹爹面上的焦急,仿佛一下又老了十岁,墨色的头发已经有些泛白,眼中净是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