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更声刚过,苏芷便悄悄从角门溜出了王府。
晨雾中的京城尚未苏醒,唯有药铺门前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亮。她攥紧荷包里誊抄的药方,指尖在"金银花""板蓝根"等药材名上反复摩挲。
“按原著剧情,三月后洪水爆发,病疫发起时,这些药材会被垄断……”她喃喃自语,忽然被一阵刺鼻的烟味呛到。拐角处几个官差正在焚烧什么,灰烬里隐约可见半片焦黑的鼠尾。
药铺掌柜打着哈欠支起门板时,苏芷已经列出了三份不同的药单。现代医学知识告诉她,这场时疫更像是出血热与伤寒的混合症候,需要——
“姑娘要这么多清热解毒的药材作甚?”掌柜狐疑地打量她贵妇装扮。
苏芷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个温婉的笑:“府上要熏香驱虫。”却在心里补充:还要制备酒精、缝制口罩、囤积石灰...
她抱着药包穿过西市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晨雾。
“爹!爹你醒醒!”
人群如潮水般向声源处涌去又退开,形成个诡异的真空圈。
圈中心躺着个面色青紫的老人,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拼命掐他人中。
三步开外,"济世堂"的金字招牌下,山羊胡大夫捂着口鼻连连后退。
“瘴气入肺!没救了!快抬走!”
苏芷拨开人群时,听见四周议论纷纷:
“这不是东街箍桶的老张头吗?”
“听说今早给永宁侯府修马桶时突然倒下的...”
“侯府?该不会触了什么霉头……”
老人嘴角已经溢出白沫,苏芷蹲下翻开他眼皮查看瞳孔,突然被一股大力拽开。
“哪家的妇人在这添乱?”山羊胡大夫的唾沫星子飞溅到她脸上,“女子见血光已是大忌,还敢碰将死之人?”
围观者立刻附和:
“就是!女人懂什么医术?”
“瞧她这细皮嫩肉的,怕是连药碾子都没摸过!”
“别是哪个楼里出来显摆的……”
苏芷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老人衣领。锁骨下方两个针尖大的血点周围,皮肤已呈现蛛网状青斑。
“是蜈蚣毒!”她抬头逼视大夫,“你连这都诊不出,也配称济世?”
药铺前的青石板上,雄黄酒混着黑血蜿蜒成一道刺目的溪流。当老人喉间发出那声"咯"的异响时,整条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呕——”
黑血喷溅的瞬间,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挎着菜篮的妇人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糖人摊子;穿绸衫的商贾慌不择路,踩碎了地上晒着的药材;几个地痞趁机摸走路人钱袋,却在看见血沫时吓得扔了赃物。
“杀人啦!这女人用针扎死人了!”
“快报官!永宁侯府的人就在前头查案!”
苏芷的耳膜被声浪冲击着,她看见山羊胡大夫躲在徒弟身后,却伸长脖子叫得最响:“老夫早说女子行医要遭天谴!”药童们抄起捣药杵围过来,却在闻到血腥味时僵在原地。
突然,一个穿补丁衣裳的洗衣妇挤进人群:“让让!我爹当年在岭南……”她沾满皂角味的手直接按在老人心口,“就是这样被蛇咬的!”粗糙的掌心下,微弱的跳动传递过来。
“活着!还活着!”
这句话像火星溅进油锅。卖酒娘子突然拽下头巾去擦老人脸上的血:“刚谁骂这位娘子来着?”她瞪向缩在角落的书生,“你婆娘难产时,不是女医救的命?”
人群开始分裂。穿长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礼记》有云:'男女不杂坐'……”话音未落就被卖猪肉的壮汉撞开:“滚蛋!你娘不是女人?”
茶楼上看热闹的纨绔们开始往下扔瓜子壳:“小娘子!来给爷也扎两针!”却在看见苏芷冷冽的眼神时噎住——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刺进每道猥琐的视线。
老人睁开眼的刹那。
“爹!”少年的哭喊像按下某个开关。刚才还喊打喊杀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
“活神仙啊!”
“姑娘救我娘子的咳血症吧!”
“这绝对是华佗转世!”
卖香烛的老妪颤巍巍要跪,被苏芷扶住时却摸到她虎口的茧:“姑娘这手..….”
苏止:……是拿过手术刀的
此刻的声浪比方才更甚,但性质已截然不同。小贩们争相挤过来送东西——卖花的塞来茉莉串,卖茶的递上青瓷盏,连糖人张都捏了个持针女子的造型。
喧闹中,唯有茶楼窗口那个玄色身影静得可怕。萧煜指间的茶盏已碎成齑粉,茶水混着血丝从指缝滴落。
当永宁侯府的锣声逼近时,人群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自动分开的道路尽头,戴着青铜面具的将军府的人徒正举起弩箭——瞄准的却是刚苏醒的老人。
“嗖!”
箭矢穿透茉莉花串钉入木板时,苏芷已被拽进一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萧煜的大氅罩住她全身,耳边传来他罕见的急促呼吸:“现在知道怕了?”
人群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苏芷被萧煜半搂半拽地穿过小巷。他的手掌紧扣在她腕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又在察觉她踉跄时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王、王爷……”苏芷试图挣脱,却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萧煜没说话,只是抬手拂去她发间沾到的雄黄粉,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巷口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眉间那粒朱砂痣红得刺目。
远处传来永宁侯府侍卫的呼喝声,萧煜突然将她推进一间废弃茶寮。腐朽的木门"吱呀"合拢,黑暗里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
“解释。”他声音很轻,指尖却摩挲着她虎口的薄茧,“沈家小姐绣花的手,怎么会有持械茧?”
苏芷心跳如擂,正想搪塞,却听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
回府的马车上,萧煜始终闭目养神。苏芷偷瞄他紧抿的唇线,想起茶寮里他捂着她嘴时,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看够了?”他突然开口,眼睛却仍闭着。
苏芷慌忙低头,却见自己袖口沾着老人咳出的黑血。她下意识去擦,腕上却突然一凉——萧煜不知何时给她戴上了个银镯子,雕着繁复的缠枝纹。
“别摘。”他依然闭着眼,“毒血入皮,这镯子变黑就是警告。”
马车驶入王府角门时,周管家提着灯笼迎上来:“王爷,永宁侯府递了帖子……”
萧煜抬手打断,转向苏芷:“回去沐浴更衣。"顿了顿,"用艾草煮水。”
她刚要道谢,却听他补了句:“洗仔细些,别把虱子带进府。”
三更时分,苏芷正对烛火研究银镯机关,窗棂突然被叩响。
萧煜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明日开始,你每日申时去青囊院。”
“……给王爷当药童?”
“给本王当活靶子。”他冷笑,"将军府的弩箭可比玄月教的快。”
脚步声渐远时,一片银杏叶从窗缝飘进来,上面用针刻着极小的小字:
「镯内藏三根保命针,旋莲花纹即出」
苏芷对着烛光转动银镯,忽然发现内侧还刻着更小的字——
「逞能者短命」
她噗嗤笑出声,窗外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青囊院的药香混着雨后的潮湿扑面而来时,苏芷正用银簪拨弄铜炉里的艾绒。申时已过三刻,萧煜却迟迟未现身影。
她百无聊赖地翻开案上《本草拾遗》,突然发现书页间夹着张薄如蝉翼的皮纸——上面详细标注着王府各处的暗道机关。
“王妃好雅兴。”
低沉嗓音在耳后炸开,苏芷手一抖,皮纸飘落在地。萧煜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玄色劲装还带着水汽,右臂缠着的绷带渗出暗红。
“您受伤了?”她下意识去搭他脉搏。
萧煜却反手扣住她腕子:“昨日救人的本事呢?”突然将匕首塞进她掌心,“剜掉腐肉,或者看着它溃烂——选一个。”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苏芷盯着他肌理分明的臂膀,刀伤周围已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是箭毒木。”她取药箱的手很稳,"但混合了别的...”鼻尖突然凑近伤口轻嗅,“...乌头|碱?”
萧煜瞳孔微缩:“《千金方》里可没教人闻毒。”
苏芷不答话,利落地划开伤口。黑血涌出时,她突然俯身吸毒——
“你!”萧煜猛地掐住她下巴,“找死吗?”
“王爷难不成还怕我死啊?”她吐掉毒血,舌尖残留的猩红衬得唇色妖冶,“放心,我含了解毒丹。"”
其实是用现代医学预服的活性炭片。
更何况,她可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
回到东厢房,她刚关上门,就听见窗外一声轻响。推开窗,一个小包裹放在窗台上。打开一看,是几本医书和一卷《洛河水系图》,还有一张字条:
“王妃或对此有兴趣。——煜”
苏芷捧着书卷,一时不知该喜该忧。萧煜这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示好?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清冷的月光洒在王府的飞檐翘角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苏芷将医书放在枕边,手指轻抚过那遒劲的字迹。这位冷面王爷,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王妃,王爷吩咐明日去拜见母妃。”丫鬟立于门外说。
居然忘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