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山林寂静,只余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万羲沉默地走在前面,肩负着那份沉甸甸的芭蕉叶包裹。
他偶尔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问问这位名唤“黄八喜”的姑娘的来历,或是探讨一下下山要做些什么,但回头瞥见她那副“生人勿近,说话好累”的冷淡模样,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算了,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
而被认为“高冷”的黄八喜,此刻内心正被巨大的烦躁淹没。
越靠近山脚,她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嘈杂声就越是变本加厉,像有无数只蚊子在颅内开大会。
头痛。
脚沉。
心更累。
她感觉自己每迈出一步,都是在对抗整座山一般。
终于,她一个急停,站在原地不动了。
不行!
她再多走一步就要当场散架。
万羲正分神思索着之后的去向,猝不及防,直直撞上了黄八喜的后背!
但令他惊讶的是,看似纤细的姑娘身形稳如磐石,反倒是他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座山,被撞得一个趔趄。
伤口猝不及防被牵扯到,痛得他眼前发黑,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黄八喜原本还抱着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精准地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溜了起来。
万羲稳住身形,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多谢黄姑娘,可以……松手了。”
“噢。”黄八喜从善如流,立刻松手。
砰!
万羲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黄八喜早已敏捷地跳开一步,完美避开了灰尘区域。
她才懒得洗澡。
万羲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刚想说什么,却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瞳孔微缩——
一只惨白的、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人形手骨,正死死勾着他的裤脚!
原来他方才并非单纯没站稳,而是被这东西暗算了!
黄八喜也看到了,疑惑地歪头:“掉出来了?”
她以为是包裹里的。
万羲迅速检查了一下肩上的包裹,摇头:“不是这里的。”
黄八喜略显惊讶:“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万羲点头,神色平静:“大致能猜到。”
没等黄八喜细想,她感觉自己的脚踝也是一紧!
另一只白骨手爪破土而出,抓住了她!
黄八喜想都没想,本能地一抬脚,狠狠踩下!
“咔嚓!”那手骨应声而碎。
同时,地底传来一声模糊而凄厉的惨嚎。
异变陡生!
窸窸窣窣——
无数只白骨手臂如同雨后春笋般从他们周围的土地里疯狂钻出,挥舞着,抓挠着,瞬间封堵了前后的山路,意图将两人彻底困死!
“小心!”万羲强忍伤痛,敏捷地闪避着抓挠而来的骨爪,高声提醒,“这是邪修的控尸术!”
可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邪修?!
可以来不及思索,只能赶紧闪躲。
黄八喜彻底不耐烦了。
她眉头紧蹙,脚下步伐变幻,每踏出一步,都精准地踩碎数只骨手,“咔嚓”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地下传来的声声惨嚎。
她身形一闪,倏忽靠近万羲,再次揪住他的衣领,足尖轻点,竟是拎着他轻松跃上了旁边一棵大树的粗壮枝干。
树下,无数白骨手臂仍在无知无觉地向上抓挠、蠕动,如同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骨林,但它们似乎无法脱离地面太远。
“控尸术需以邪法远处操控,施术者应离此尚有距离,无法精准视物,否则这些骨手早该攀树上了。”
万羲稳住气息,快速分析道:“我们需尽快脱离此术范围!”
黄八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一把夺过万羲肩上的包裹,恶狠狠地摇晃:“这些鬼东西是冲你来的?!”
包裹里的尸骸原本还在装死,被这么一吓,顿时尖声求饶,声音竟从之前的成年男声变成了一个尖锐刺耳的童声:
“是找我的!是找我的!可我要回家!爹爹不见了我肯定很着急!仙子姐姐你送我回去吧!我爹那里还有好多这样的木牌!都给你!都给你!!”
这诡异的声音让万羲都听得后脊背发凉。
“闭嘴!”黄八喜被吵得头痛欲裂,脑子里的嘈杂声、童声、骨手的摩擦声混成一团,几乎要炸开。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她猛地掏出怀里的木牌,几乎就要将它狠狠扔出去——这破木头,不要了!
然而,就在木牌离手的瞬间,那股熟悉的、令人抓狂的嗡嗡声骤然放大!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又紧紧攥住了木牌。
奇妙的是,那噪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嘴,瞬间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看来这木头还真不能丢。她面无表情地将木牌捏着手里,握紧。
万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早已注意到那木牌气息古奥,纹路奇特,绝非俗物,且对黄八喜似乎极为重要。他虽好奇,但深知眼下并非询问之时。
“黄姑娘,当务之急是先冲出这片区域。控尸术范围有限,脱离即可。”
黄八喜瞪了他一眼,又掂量了一下手里吵吵嚷嚷的包裹,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跟上!”她言简意赅,将包裹扔回给万羲。
“在下数三声,一同冲出去。三……”
“二”字还没出口,万羲只觉身边微风一动,再定睛一看,黄八喜的身影已在数丈之外,正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万羲:“……” 他只得咬牙忍痛,全力追了上去。
黄八喜一边辨认方向,一边将追缠上来的白骨一一踩碎,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泄愤意味。
好在万羲判断无误,当他们冲出山脚某一界限时,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戛然而止。
所有白骨手臂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瞬间僵直、散落,化回普通枯骨。
剩下的路程,黄八喜难得地多看了万羲两眼。
这人虽然弱不禁风还啰嗦,但见识好像还有点用,力气也还行……暂时留着当个跟班,似乎……也不亏?
在万羲的指引下,两人避开村庄人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彭家村后僻静处。
越走,黄八喜越觉得熟悉。这不就是那座古怪小庙的方向吗?
她摩挲着怀里的木牌,那股安抚人心的效果愈发明显,但一离开手心,噪音便有复起的趋势。
“到了!就是这里!快放我出来!”包裹里的童声变得急切而兴奋。
万羲刚解开芭蕉叶,那具成年人的骸骨就猛地挣脱出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小庙跑去!
它的动作极其怪异,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套着巨大的骨架,跑起来歪歪扭扭,骨头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在清冷的月光下,它一边跑,一边用那空洞的颌骨开合,发出欢快又诡异的童声呼喊:
“爹!爹爹!我回来啦!爹爹!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这足以让任何人做上三天三夜的恐怖一幕,恰好被跪在小庙前、正虔诚祈祷的李棠花撞个正着。
她双眼一翻,连一声惊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黄八喜看着地上晕厥的妇人,依稀记得这是河边那个被她吓跑过的村妇。
大半夜不睡觉跑这荒郊野庙来,真是古怪。
不过,这与她何干?
她撇撇嘴,打算功成身退。
那具骸骨跌跌撞撞跑到李棠花跟前,似乎一开始没认出。
但靠近后,那空洞的眼眶仿佛被无形的悲伤填满,猛地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嚎!
它围着李棠花又哭又闹,骨头架子因激动而散落一地也浑然不觉,只会反复哭喊:“娘!娘你怎么了!爹!爹你快来啊!娘亲死了!娘亲要死了!”
场面极度混乱诡异,无从下手。
黄八喜被这魔音灌耳吵得脑仁嗡嗡作响,烦躁指数瞬间飙升。
既然送是送到了,那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她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下一秒,她的袖子被人轻轻拉住。
万羲眉头微蹙,低声道:“黄姑娘,那似乎只是个寻常妇人,骤然晕厥恐有危险。此事透着蹊跷,我们……要不查看一下再走?”
他语气带着商榷和恳求,但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
黄八喜原本觉得这人力气大、能认路,当个临时跟班提提东西也算物尽其用,要是顺便还能带自己去修真界,也算是完成了对便宜师父的承诺。
可现在看来,爱心泛滥、多管闲事可不是什么优良品质。
还是独来独往最自在。
她歪头看着万羲,毫不犹豫地抽回袖子:“你自己去看,我要走了。”
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万羲闻言,倒也没显露出失望或不满,只是点了点头:“好,姑娘稍候,在下查看后便来。”
他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向晕倒的李棠花。
按照黄八喜的性子,应该是转身就走了,也不知怎么的,她虽然没有跟上去,但是脚步还是停在了原地。
万羲蹲下身,小心地拨开那些散落的、还在哭嚎的骸骨,伸手便想去探妇人的鼻息,查看情况。
就在此时!
呼——!
一阵阴冷怪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卷起地上枯叶!
那小庙原本紧闭的木门,“砰”地一声猛然洞开!
万羲警觉地扭头望去,瞬间对上了一双黑黝黝、毫无情绪、又仿佛凝聚了无尽黑夜与怒火的瞳孔!
彭五川闻声急掠而至!
映入他眼帘的,是足以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爱妻倒地不省人事,承载着儿子魂魄的骸骨散落一地正在哀嚎。
那个他曾警告过的小妖冷漠地站在一旁,一脸无情。
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还带着令他作呕的御兽宗气息——正伸手欲对他的妻子图谋不轨!
滔天的怒火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我好心饶你这小妖一命!你竟敢勾结御兽宗的走狗,害我妻儿!拿命来!!”
他睚眦欲裂,暴喝声中,手掌瞬间妖化利爪,裹挟着凌厉的妖风。
可他并没有攻向最近的万羲,而是直取在他看来是“罪魁祸首”的黄八喜!
这一击含怒而出,速度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