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温道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悄然无息地站在了慕思虞身后。
慕思虞猝然睁眼,心脏猛跳,浑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她僵硬地一点一点挪过身。
只见温道溪的素色长袍黑一块白一块,似乎坦然接受了柴火的熏陶,宽大的袖口被一条布带,潦草地绑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好!
她大脑一片空白,膝弯一软,扑通一声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师尊在上,弟子知错了。”
“你哪错了?”温道溪蹙着眉,不明所以,余光瞥见手里的菜刀,心头逐渐明亮,尴尬地将它往身后藏了藏。
慕思虞下意识想答“哪都错了”,又觉得太过敷衍,心一横眼一闭,全盘托出,“弟子……弟子不该窥视师娘。”
聿白听见动静,从内室探出一个脑袋,一眼看见跪得如此虔诚的慕思虞,又扭头扫了一眼定在原地的温道溪。
他一脸茫然,迈着步子走到慕思虞面前,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起来啊,阿虞,跪在地上干什么?”
慕思虞却纹丝不动,反而是趁机死死拉住他的衣摆,用力往下拽。
快跪下认错啊,笨蛋!
聿白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索性蹲在她面前,眼底满是困惑,“你知什么错了?看看师娘而已,这有什么错?”
慕思虞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当着本尊的面讨论窥视他的妻子,还这般大言不惭,理直气壮,死不悔改,是嫌命太长了吗?!
她略微抬头,疯狂朝聿白眨眼示意。
聿白却更加疑惑了,挠了挠头,“你朝我挤眉弄眼干什么?”
慕思虞面色复杂,心如死灰,她将头深深埋低,额头再次贴在地上,心底欲哭无泪。
闭嘴吧祖宗!别说了!
温道溪被这二人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手里的菜刀仿佛烫手山芋,拿着别扭,扔了又不合适。
他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是啊阿虞,快起来,看看师娘而已,不必如此。”
这句话仿佛一道九霄惊雷,狠狠劈在了慕思虞的头顶。
她抬起头,脸上血色骤然褪去,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温道溪身上。
“这……师尊?!这……这你都觉得没什么吗?!”
温道溪被她那充满同情,又有点钦佩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他不自在地侧过身,声音同时低了几分,“只是看看,不碍事的。”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徒弟,似乎想到了自己在外的名声可能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为师也并非那心胸狭隘,鼠肚鸡肠之辈。”
慕思虞彻底听傻了。
看向温道溪的眼神已经从同情升级为一种勘破红尘后的悲悯。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侮辱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极致了吧!
她开始疯狂脑补,那位师娘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绝色。
竟然能够让冥界上下审美如此统一,甚至能让一个男人忍辱负重到如此地步!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个黄影蹭的一下,从门口晃了过去。
“哎,师娘!”聿白眼前一亮,踉跄着跑出门。
须臾,只见一个捧着狗尾草的男子蹲在门口,满脸堆笑,男子身侧坐立着一条吐着舌头的大黄狗。
大黄狗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袂,尾巴飞快左右摇摆。
慕思虞怔了一瞬,呆滞问道:“师娘……在哪?”
温道溪脸上尴尬瞬间化去,他走上前,倾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声音轻柔充满了宠溺,“狮娘,乖,去跟新朋友打个招呼吧!”
说完,抬脚便跨出门槛朝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倒退回来,仿佛终于想起自己拿着菜刀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小白,带阿虞出去,为师要更衣。”
说着,身形一晃,朝内走去。
慕思虞灵魂已然出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温道溪房间出来的了。
晚风吹过,夹杂着一丝凉意,她失魂落魄地趴在青石桌上,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叨着:“师娘……是狗?!”
当暮色染红一树荼靡时,慕思虞仍趴在石桌上发愣,目光呆滞地望向不远处。
聿白正兴致勃勃地逗弄着狮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肉干,在狮娘鼻子前晃来晃去。
引得狮娘时而兴奋地原地转圈,时而用前爪去扒拉他的衣摆。
他笑得眉眼弯弯,“狮娘乖,坐下就给你。”
慕思虞看见这一幕,忽然笑了。
好一个取名鬼才!好一个狮娘!
温道溪的身影再次出现时,神色匆匆,仿佛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连衣袍都来不及整理,丢下一句,“饭温在锅里,饿了自己去吃。”
话音未落,人影便消失在天际。
聿白立刻停下了逗狗的动作,拍了拍狮娘的脑袋,示意它自己去玩。
旋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步流星朝小厨房径直而去。
里面随即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猛烈撞击的噼啪声,听起来不像是在盛饭,倒像是在鼓弄什么灭世武器。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碗出来,坐在慕思虞对面。
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将那碗饭往慕思虞面前推了推,“这可是师尊亲自下厨,来之不易,你得吃完。”
慕思虞盯着那碗冒着悠悠热气,绿得发奇的不明物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否请教一下,这碗绿色……咳,这碗饭的原材料是什么?”
这碗东西实在不能称之为饭,说它是屎都侮辱了屎!
“自然是上品灵丹所化。”聿白立刻接话,眼神真诚。
他神秘地凑近,歪过脑袋低声道:“一颗可抵百年修为!这碗整整融了三颗!”
“三百年呐!”他伸出三根手指有鼻子有眼的,在慕思虞眼前晃了晃,那动作跟方才拿肉干在狮娘面前晃悠简直如出一辙。
当真?!
慕思虞瞳孔瞬间放大,她咧嘴一笑,欣喜异常,捧着碗如获至宝。
哪里还顾得上它是什么颜色,什么口感?管它是什么,今天就算灌,也得灌下去!
她猛地端起碗,抄起勺子,怀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狠狠舀起一大勺,往嘴里猛塞了一口。
下一刻,瞬间僵住。
一股难以言喻,极其恶心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某种可疑的怪味直冲鼻腔。
“呕!”
她根本来不及控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睛瞪得溜圆,心中又放不下那百年修为,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呕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聿白面露难色,伸手去拉她,“要不,你还是吐了吧?”
慕思虞含泪捂着嘴,疯狂摇头。
不行!绝不能吐!
僵持了片刻,她憋得满脸通红,最终还是忍不住呛咳了几声,狼狈地喷了出来。
喷出来的瞬间,几乎是手脚并用,一股脑地冲向院角井台,抄起水瓢就往嘴里猛灌。
足足灌了小半桶凉水,又是解味,又是漱口的,这才勉强把那股怪味强行压了下去。
让她评价,这碗饭就是狗闻了都得叼着饭盆子连夜跑路!
真是糟蹋了这些上品灵丹!
罪魁祸首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用力拍着石桌,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极其夸张。
慕思虞见此情景,怒火瞬间压倒了理智,什么师门情谊,什么师兄师妹,什么实力悬殊,统统见鬼去吧!
她越想越气,气鼓鼓地冲到聿白面前,像只炸毛的小兽,扑上去狠狠捶了他一拳,“聿白,你个混蛋!你找死啊!”
聿白夸张地捂住胸口,痛呼一声,抬起头,无辜地看着慕思虞,声音拖得老长,“天理何在啊!这怎么也赖我啊?我冤枉啊!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要吃师尊做的饭……”
慕思虞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无赖行径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怒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他狡黠一笑,利落起身,再次走进厨房。
不一会,又端着一碗饭走出来,那碗饭垒得跟个小山似的,顶端还搁着一个滋滋冒油的鸡腿。
慕思虞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喷香的肉味不动声色地钻入她的鼻腔,勾起她肚里的馋虫。
早在鬼市,她就对聿白手里那只,啃得津津有味的鸡腿垂涎三尺了。
聿白将那碗新的推到慕思虞面前,顺手就将另外一碗拖到自己跟前。
紧接着,面不改色埋头扒了一大口,仔细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你……”慕思虞看得目瞪口呆,那句“这是我刚才吃过的啊”还没说出口,转而发出惊叹,“不愧是白无常,为了修为可真拼命呐!”
聿白抬起头,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绿色,冲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带着玩味的笑容,“哪有什么灵丹,逗你罢了,不过是些寻常米粮蔬菜。”
“不过,”他蹙着眉,垂眸望着那碗饭,“这应该是师尊最近研究出来的新菜,以前不是这个味。”
旋即嘴角再次露出笑容,神色很是骄傲,“我早说了,师尊有做菜的天赋!”
慕思虞眉头狂跳,什么东西?
天赋?!
天什么?什么赋?
她盯着那碗饭,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嫌弃写在脸上,“你倒是不挑剔,这都能吃得下……”
聿白耸耸肩,语气平淡,“习惯了,偶尔师尊心血来潮不做,我吃着鬼市的饭菜,反倒觉得寡淡,没有胃口。”
慕思虞:“……”
她脑中忽然闪回午时在小店里,聿白风卷残云般扫空那一桌八人份饭菜的景象。
你管那叫没有胃口?!
半晌,慕思虞捧着碗,将最后一口送下肚,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对了,师尊火急火燎地往外赶,出什么事了吗?”
“也许是四大鬼王中有人对洗魂不满吧,毕竟这几百年,从未有活人身死后,入冥界上任鬼差。”聿白刨着饭往嘴里赶。
“那为什么我可以?”她问道。
聿白握勺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笑道:“因为洗魂这道禁术,我是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