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思虞深吸一口气,脸上阴霾逐渐散去,眼底荡开一丝笑意,“原来是禁……”
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笑意僵在嘴角,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声音陡然拔高,“禁术?!”
在看到聿白下巴都快支到天上,傲娇地点了点头之后,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垂下脑袋,埋得低低的。
那自己这鬼差还作数吗?
连日来的委屈,挣扎,以及那些可笑至极的无用功瞬间涌上心头,她鼻尖一酸,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杵在一旁的马儿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马屁,反而是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抽噎,脸上的得意倏地敛去,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作风。
他起身走近,蹲在慕思虞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阿虞,你怎么了?”
月光将慕思虞那小小的身影映得又委屈又可怜,她没有回应,回应聿白的只有压抑的抽泣。
“阿虞,”他心中莫名燃起一股焦躁,语气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命令,“抬头。”
慕思虞肩头微微一颤,缓缓抬起脸。少女眼眶通红,眼眸湿润,眼角还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聿白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抬起手,想抹去那颗还未滴落的泪。
慕思虞盯着那只手,不明所以,身子无意识地向后一缩,那颗泪倏地滑落,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湿痕。
二人愣在原地,聿白的手僵在半空,这莫名的举动似乎让他自己也怔住了。
须臾,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扫过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最终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异常柔声,“别怕,我在。你放心,我会护你。”
慕思虞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郑重而赤诚地许下承诺,
一个仿如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慕思虞默了须臾,心底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已经坠入无间地狱,她在无尽的黑暗中步步沉沦,一步一步深陷绝望,一点一点腐败溃烂,忽然有一束光撕开黑暗,落在她面前。
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手,他从容而笃定,牵引着她离开,然后告诉她:别怕,我在。
可这话,却勾起了更深的委屈,眼泪翻涌得更加厉害,她抬手胡乱抹去脸上泪痕,新的泪珠又大颗大颗地溢出来,她倔强地反复擦拭,像是在跟不听话的泪珠较劲。
最终仍是拗不过它,只好捂住眼睛,闷闷道:“小白,你教我吧,你教我成为一个真正的鬼差吧!”
聿白脸色微变,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往不是没有闯祸的鬼差,他们也是这样伤心难过,可只要他说一句会护着他们,他们便会破涕而笑,转忧为喜。
可这次为何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不明白,一股冲动侵占了他的大脑,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起身,双手死死钳住慕思虞的手腕,强硬地将她往身后一推,按倒在石桌上,俯身逼近,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我说了我会护你!为何不信?为何你还是不高兴?”
慕思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吓了一跳,这充满压迫的姿势令她感到不适,心底阴霾逐渐被怒气取代。
发什么疯?!
她猛地挣脱,可她越是想要挣脱,聿白的五指就越是收紧,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不肯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
挣扎半晌,没有一点用,她索性放弃,停止了挣扎。不知为何,凝视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心底莫名松软了一瞬。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安抚,“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相信你。聿白,我很相信你,或许在你们漫长的岁月里,你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山间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但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待我为善的人,我把你当朋友。无论你视我为何物,你都是我认定的朋友。”
她顿了顿,眼底落寞一闪而过,“我相信你会护我,相信师尊会护我,可是你们护不了我一辈子,我没有溺死在这片海里,是因为你伸手拉了我一把。可若下一次我坠入深渊,再无浮木可攀呢?”
她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而坚定,目光灼灼,“聿白,我想做浮木,我不愿做那随时都会坠入深渊的种种。”
星月沉寂,几只萤虫悄然飞舞,不知何处响起一阵蛙鸣,也不知蛙鸣是这时刚响起,还是一直都在。
聿白松开了手,后退几步,清冷的月色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副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仿佛刚才失控的人从未存在过。
“啧,早知道你有这般觉悟,我还让你休息这几日干什么?”他嘴角挂着笑,语气轻松,“那么,阿虞,唤醒你的魂锁吧!”
“唤唤……”慕思虞正揉着微微泛红的手腕,闻言当场石化。脑子里飞快闪过关于修仙的唯一来源——玄幻小说。
凝气?结丹?气沉丹田?
她站起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那个,丹田在哪?口诀是什么?是不是要先凝气啊?”
聿白:“……”
“没那么麻烦,你念出来就行了。”他轻咳一声,“如果你觉得过于低级,容易遭人耻笑,那你也可以编个口诀,假模假样地打套手势。”
慕思虞大喜,言出法随?这还低级?!这可太高级了!
她心念一动,摊开手掌,清了清嗓子,“魂锁!”
一条粗壮的锁链凭空而现,她欣喜若狂,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像个得了糖蜜的孩童,一个接一个地念出好多名字,就连小厨房的锅碗瓢盆都不放过。
聿白盯着脚下瞬间堆积如山的物件,扶额不忍直视。他默默转身走进卧房,片刻后提着一壶茶水和两只素色白瓷茶杯出来。
他斟了一杯递给慕思虞,看着她因欣喜而泛红的脸颊,“……你傻不傻?心底默念即可,个个都喊出来做什么?”
慕思虞念了这大半天,这会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又伸手要了一杯,这才放下杯子。
她安静了须臾,随后蹙着眉,委屈巴巴地望着虞白,摇了摇头,“不行,默念我唤不出来。”
“嗯?”聿白懒散地坐在石桌旁,一手托着腮,闭目养神,似有困意,他缓缓开口:“这次你又唤了什么?”
“狮娘啊。”慕思虞老实回答。
他依旧闭着眼,嘴角弧度加深,“狮娘有灵性,只听师尊召唤,你唤不出来的。只有那些没有灵性的死物,才会不厌其烦地应召而来。”
他睁开眼,眸中已然没了睡意,“能唤出魂锁,便可以开始勾魂了,你的符箓还记得在哪里吗?”
慕思虞点点头,“记得。”
聿白“嗯”了一声,“符箓上会记载你需要带回来的游魂名字,你根据符箓所现的位置,挨个去带回来就行了。”他斜眼瞟了一眼慕思虞,“你,识字吧?”
慕思虞正捧着一卷竹编符箓,听闻这话,白了他一眼。
废话!自己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公民,不说文学储备多么丰富,但难道会是文盲吗?
她嘴角一歪,神色极其不屑地翻开符箓。翻开的瞬间,眼睛猝然瞪大,这歪歪扭扭的是什么玩意?这是字?!
聿白凑过来,看了看符箓,又扭头看了一眼慕思虞,再次问道:“你,识字吧?”
慕思虞飞快收回符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自然。”
“那便很好。”他微微一笑,指尖随意一点,一只散发出淡蓝光芒的灵蝶凭空而现,那只灵蝶环绕在慕思虞身边。
“这只小蝴蝶送你了,它会引你去后山暖泉沐浴。”聿白朝南边厢房一指,“那是你的房间,隔壁那间是我的。”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脚边散落的杂物,随即蹲下身,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拾起抱在怀里,朝着小厨房走去。
慕思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们唤回去呢?”
那身影在即将跨过门槛时顿住,他抱着怀里的锅碗瓢盆转过身,“或许,这样才更像个人,不是么?”他转回头继续向前,跨过门槛,“也许它们……也许它们不喜欢被呼来唤去呢?”
慕思虞怔怔地望着烛火摇曳的窗棂上,那个身影正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地,将方才她召唤出来的物件,仔细归回原位。
蓝色蝴蝶忽地落在她的鼻尖,用力扑闪了几下翅膀,惊得慕思虞猛地闭眼,双手胡乱挥打一通。
蓝色蝴蝶朝前飞去,又倒退回来,循环往复,慕思虞这才明白它的意思,小跑上前,老实跟在它身后。
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遇见聿白时,被踹的那一脚,小声嘟囔着:“真是的,怎么灵宠跟主人一个性子……”
那灵蝶有自己的脾气,似乎听得懂,倏尔停下,倒退回来,朝慕思虞用力扑哧着翅膀,蝶粉都差点扇下来。
慕思虞一路闪躲灵蝶的攻击,一路大喊:“错了错了,你跟你主人都天下第一,他天下第一绝色,你天下第一倾城,行不行?”
灵蝶这才作罢,优雅地扑闪着小翅膀,表示认同。
夜半,慕思虞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轻纱衣衫从后山回来时,庭院已经恢复了整洁,只有一盏孤灯在夜色下静静摇曳。
那只引路的灵蝶未得召唤,便悄然化作一条银白手链系在她的腕间,链上悬着一只精巧的幽蓝镂空蝴蝶,在月色下,泛起微微蓝光。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右侧厢房的窗被推开,聿白半个身子探出来,湿漉漉的墨发随意搭在肩上,几颗水珠正顺着发梢,滴在白色单衣上,隐约有几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
他一眼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慕思虞,“明日得空,你四处转转吧。冥界南侧有棵古树,有个老婆婆喜欢在那鬼扯,你也去听听。”
目光触及慕思虞腕上的蓝蝶手链,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有危险,蓝蝶可唤我,不唤我也无妨,它会保护你。”
慕思虞眉眼一弯,晃了晃手腕上的镂空蝴蝶,“谢谢啦,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