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哀家心痛难忍,除夕之夜我等聚在一起,感怀先帝之恩,共饮一杯。”
李太后举杯,众人同举。
小皇帝坐在上首,两位太后一左一右,潞王、三位公主以及几位太妃,没有歌舞奏乐,除夕宴的确很冷清。
宣宝儿站在小皇帝朱翊钧身边,替他布菜。
跟在小皇帝朱翊钧身边的,除了孙海还有冯保,听说是因为孟冲受寒病了,于是李太后便让冯保暂管司礼监之事。
虽说李太后对冯保有诸多不满,但冯保毕竟是宫里老人,能力摆在那里。
陈太后笑着说:“这半年,皇儿勤学苦读,劳苦功高,想必先帝在下面也会欣慰。来,哀家敬皇儿一杯。”
小皇帝朱翊钧放下筷子,举杯谦虚道:“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当不得母后如此夸奖。儿臣多谢母后对儿臣教导之恩。”
小皇帝杯子里是度数不高的果酒,宣宝儿偷偷尝过,甜甜的,味道不错。
这一顿除夕宴,吃了一个多时辰,时间不算长。
撤了酒菜,又上了瓜果点心,众人围坐,距离拉进了几分。
小皇帝是个还算称职的兄长,仔细问了潞王功课,颇有风范教导几句。
潞王这半年被李太后压制着,终于启蒙了,对小皇帝礼数周到。
小皇帝又看向三位公主,大公主寿阳公主朱尧娥,芳龄八岁,是个身子孱弱,胆子很小的小姑娘。
小公主还是三岁娃娃,看起来昏昏欲睡,小皇帝吩咐人抱下去歇息。
目送三公主离开后,小皇帝朱翊钧开口问寿阳公主:“大皇妹近日身子可舒坦些?”
寿阳公主病了半个月,小皇帝朱翊钧几乎每日都去探望,太医诊断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要好好养着。
皇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公主,可寿阳公主身子一直不好。
后来宣宝儿陪着小皇帝朱翊钧来探望了几次,发现公主的嬷嬷对待公主态度很奇怪,十分隐晦地提醒了一下小皇帝。
宣宝儿以为是自己隐晦提醒让小皇帝暗查公主的嬷嬷,其实是小皇帝朱翊钧从宣宝儿直白的心声中听出意思。
宣宝儿认为三位公主的嬷嬷态度都十分张狂,对公主只有表面恭敬,却没有真心关怀。
要知道公主的掌事嬷嬷相当于公主的管家婆,公主们年纪小,还不会分辨是否,基本上掌事嬷嬷说什么,她们就听什么,陈太后是嫡母,但生母李太后还在,她不好越界管公主,而李太后管理后宫事务本就繁忙,还有潞王在跟前教养,分给公主们的注意力就更少了。
至于说小皇帝,自己也才十岁,读书、学习管理国家、处理政务……一天恨不得当两天用。
小皇帝没工夫去看望三位公主,就经常派宣宝儿去,宣宝儿虽是乾清宫宫女,但年纪也不大,公主的嬷嬷们并没将她放在眼里,于是便看出公主和嬷嬷之间相处方式的不妥了。
小皇帝发现公主身边的嬷嬷们有问题后,大发雷霆,这事也闹到了李太后那里。
李太后一开始还不相信,她觉得在她眼皮子底下不会发生这种事,而且那三人还是冯保举荐的。
小皇帝将查到的证据摆在李太后跟前,又有人证,原来公主们真的有可能吃不饱饭!
寿阳公主身子弱,却一直养不好,不是太医无能误诊,而是送给寿阳公主的补品,都被她身边的嬷嬷换出去了,然后换进来一些普普通通的,以次充好。
此外,作为掌事嬷嬷,她们也负责公主教养,每次公主饿了,她们借由公主名义早就把公主份例的东西吃完了,只好一句“女子以瘦为美”顶回去。
想到这些,宣宝儿忍不住又看了看冯保。
之所以看他,因为等公主长大待嫁,还有更逆天的操作在等着公主。
“多谢皇兄关心,臣妹这些时日已经好多了。”寿阳公主恭敬道。
自她身边的掌事嬷嬷换了人,她日子过得舒坦许多,身子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小皇帝朱翊钧见她脸上气色的确好了很多,放心了。
又看向永宁公主,打趣道:“二皇妹与皇弟一同读书,没再淘气气跑夫子吧?”
永宁公主今年六岁,还是个肉肉的小姑娘,她放下正准备往嘴巴里塞的果子,“我就是很讨厌周夫子,其他夫子我又不讨厌,没惹他们生气。”
两位年长的公主与潞王一同启蒙。
“永宁!”李太后皱眉。
永宁公主缩了缩脖子。
“无妨。”小皇帝朱翊钧安慰,“周夫子哪里惹到你了,你要气跑他?”
“本王知道!”潞王抢话,“周夫子斥责大皇姐不裹脚。”
这还是宣宝儿第一次听说,脸黑了,拳头硬了。
【裹你个大头鬼!死.变.态!】
小皇帝朱翊钧强忍住没回头看宣宝儿。
李太后微微皱眉。
永宁公主以为李太后又要斥责自己,不敢说话。
寿阳公主低垂着头,小声说:“都是臣妹的错,请皇兄不要责怪二皇妹。”
【错什么错!永宁公主根本一点错都没有!明明有裹小脚的禁令,这些迂腐之人偏偏选择无视,只知道一味摧残女人!】
从洪武帝起,大明屡次下发禁令禁止裹小脚,但北边有山西、河北,南边有扬州、杭州,偏偏屡禁不止,甚至还相当吹捧,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些士大夫变.态审美而已。
“皇妹何错之有?明明是那周夫子不将禁令放在眼里。”小皇帝朱翊钧年纪还小,没亲眼见过裹小脚,但既然宝儿姐姐都气得骂人了,可见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安慰寿阳公主。
“皇儿所言极是,你们贵为公主,哪里需要吃这份苦。”
【陈太后说的对!何止公主,所有女人都没必要吃这种苦,完全就没苦硬吃。】
“等过了正月十五,朕上朝后必会再下禁令,杜绝这种歪风邪气。”小皇帝严肃说。
【要搞就搞彻底,派人监督,当成政绩指标,哪个地方官员没完成就降了那个的官职,不然还不就是不了了之。】
宣宝儿想起自己那个时代,末日还未来临前,劣质卫生巾事件还频频爆出,屡禁不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没人监督,没人重视,违法成本太低。
李太后轻咳了一声。
冯保连忙上前,为李太后斟茶。
小皇帝注意力转移,“母妃哪里不舒服吗?”
“无碍。”李太后摇头,“永宁虽为维护姐妹,但不敬夫子终究是错,下次不可再犯。”
李太后觉得因为裹脚这事将官员降职太小题大做,不值当,故而打断。
“是,儿臣遵命。”永宁公主起身应下。
“太后娘娘也是为了公主好,公主可别怪娘娘。”冯保趁机插话。
他长相白净,一身书生之气,说话温和体贴,声音悦耳,听的人很难不产生好感。
两位太后,两位公主和小皇帝脸上都露出赞同之色。
【呵呵。】
宣宝儿突兀的冷笑声。
李太后和小皇帝脸上笑容凝固。
【哪哪都有你,你存在感最高!脸上笑嘻嘻,以后卖公主卖得最快!】
宣宝儿一听冯保这婊里婊气的话就来气。
他不说话宣宝儿还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一说话她就记起来了。
永宁公主长大后择婿时就是被冯保卖给了一个病痨子。
当然李太后和小皇帝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冯保说什么他们信什么,导致永宁公主一生悲剧。
永宁公主出嫁后,驸马是个病痨子也就罢了,没想到公主驸马受的气还不少。
跟着永宁公主一同出宫建府的正是她身边的掌事嬷嬷和掌事宫女,她们管理公主府所有事,包括公主和驸马的房事。
离谱的是,驸马如果想要跟公主同房,必须行贿掌事嬷嬷和掌事宫女。
本就是个病痨子驸马,又天天受气,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自此驸马家怨言频频,永宁公主听了许多闲言碎语,二十几岁就郁郁而终了。
金枝玉叶都能被冯保磋磨成这个样子,可见冯保当时何等权势熏天、张扬跋扈。
冯保不动声色看了眼宣宝儿,因为他感觉到了宣宝儿看他的视线,十分不善。
果然,宣宝儿一脸嘲讽厌恶看向自己。
冯保恨得牙痒痒!
上次在宫外怎么没搞死这个小贱人!
朝堂上他最讨厌高拱,要说宫里他最讨厌的人是谁,非宣宝儿莫属。
他一直想不通,明明摆在他面前是条青云之路,他却越混越差。
后来沉下心回想,一切都是从宣宝儿到小皇帝身边才发生的。
自从宣宝儿进了乾清宫,他越来越不得小皇帝信赖,小皇帝再也没亲热称呼他为“大伴”了;因三位公主掌事嬷嬷之事被李太后怪罪,而三位公主掌事嬷嬷之所以事发完全是宣宝儿在小皇帝跟前挑拨。
宣宝儿如此针对他,绝对一早就跟孙海、孟冲联手了,他们都妄图拉他下马。
孙海和孟冲即便觊觎他在李太后和小皇帝心中地位,从来都是暗戳戳搞事,只有这个宣宝儿简直无所顾忌、无法无天。
也怪他自己太大意了,没想到尚仪局还藏着这么个劲敌。
冯保想起自己的计划,看来要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