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新春远远比不上宫外热闹,宣宝儿也没觉得不习惯,每日吃吃喝喝,和乾清宫的宫人们玩些小游戏打发日子。
很快就到了万历元年,正月十六,大朝会。
按惯例,一年中第一个大朝会不议政事,大臣恭祝皇帝新一年风调雨顺、龙威四海。
今年小皇帝朱翊钧遵照旧例,该奖赏的奖赏,该给的尊荣也不吝啬。
文武百官心下大安,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他们不少人听闻三位阁老忙到除夕之日才回府歇息,正月里三位阁老不停见客或上门拜访老臣,一见就是半天或一整天,也不知道在商议何事。
见他们如此,文武百官还以为一上朝就会有什么大动作,心里惴惴不安。
没想到小皇帝态度温和,一切如常。
“陛下,您今日做得很好,沉得下心。”张居正捋须笑道,“待开春后恐怕政务繁忙,这些时日您要抓紧工夫多学经史,现在我们开始学习什么是无为而治。”
大朝会后,张居正作为小皇帝的首席老师,难得有空闲工夫直接授课。
宣宝儿也在一旁矮凳上坐着听,心里阴阳怪气。
【哈哈哈……这个“无为而治”,小皇帝还真的听进去了,可惜操作错误。二十几年不上朝,怎么能不算一种无为而治呢?】
张居正意味深长看向小皇帝,小皇帝羞愧低头。
【唉!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小皇帝,整个大明的制度bug就太多了,言官当道,别人是政绩能力攻击,言官是道德绑架,这样如死水的朝堂,小皇帝又没张神童这样强硬的能力,只能常常感觉力不从心了。】
【还好现在解决了言官这个大麻烦,起码极大程度上避免内耗。】
现在朝堂上言官还是时不时跳出来,但谨慎多了,也提高了监管效率。
张居正见宣宝儿没再吐槽,便开始正式授课。
张居正授课不再一味强调如何做一个仁君,而是更多强调帝王的“道”与“术”如何施展。
他没当过皇帝,但他熟读历史,在京城为官二十几年,而这二十几年又是波诡云谲的二十几年,他有他自己的一套处世之道,教导小皇帝绰绰有余。
当然,听了一会宣宝儿便神游天外了。
第二日又是去文华殿上课。
起了一个大早,天刚刚亮,没下雪,没下雨,没出太阳,京城的冬日有一种天然肃杀之感。
小皇帝朱翊钧原本让宣宝儿晚一点去文华殿,但宣宝儿这几天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又实在没想起会有什么事发生,只好主动表示想要跟过来。
对于宣宝儿的要求,小皇帝从来没拒绝过。
他们一行人裹得严严实实,小皇帝坐在朱辇上闭目养神,孙海宣宝儿跟在一旁。
前面开路的御前侍卫,着红衣,配金刀,高大英武,很有安全感。
出了乾清宫,一行人往乾清门去。
乾清门是前廷后宫的分界线,守卫森严。
离乾清门还有一段距离,宣宝儿看着低沉的天空,心里想着今天天气不好,人都打不起精神来。
忽然一个太监从不远处走来,似乎有事禀报。
一般来说,宫人远远看见御驾来了早早就垂首伫立原地,不直视龙颜,以示敬重。
御前侍卫看了一眼,见是个太监,收回视线。
来人个子高,步伐比一般太监大,脚步急促,似乎有急事。
他脸上白.粉比一般人厚,宣宝儿视线好,暗自想古代粉底太容易浮粉了,扑多了妆容很不自然。
并不是所有太监都化妆扑粉,但的确有不少小太监会化妆,并不奇怪。
因走得急,呼吸急促,口里呼出的白雾跟着主人一同前行。
来人越靠越近,宣宝儿与来人对视,瞬间她发现了奇怪之处。
她脑海中突然似被电闪雷鸣劈开,在黑暗深处的记忆浮现眼前,这人原身见过!
原身亲眼见过他杀人场面!
那是个夜晚,原身与尚仪局的人一起从浣衣局观刑回来,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宫人被活活打死,脸色惨白,忍不住停下呕吐,后落单了。
她呕吐自然不能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
当时天色已暗,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在一处没人住的宫殿杂草中坐着,试图缓和这种难受恶心的感觉。
突然,一人影扛着什么东西进入,原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待人走近,她看清,是个太监,肩上扛着一个似乎晕倒过去的宫女。
那太监快步走到角落处的井边。
原身顿感不妙,知道自己无意中撞见杀人现场。
他见那太监往井里张望,趁机轻轻起身,微微蹲着,慢慢往门口移去。
正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口,准备离开时,门被一阵狂风刮得“咯吱”响,那太监猛然回头。
“啊”原身大呼一声,跌倒了。
那太监目露凶光,正准备去抓跌倒在地的人。
这时躺在地上的宫女也惊呼一声,似乎要醒了。
太监犹豫,原身连忙爬起,疯狂往前跑。
太监立刻追,没追上,对着原身方向撒了一把面粉似的东西,一半落到原身头上。
原身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可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一直往前跑。
那太监原本还想去追,又想起留在井边的人,担心她醒过来。
井边那宫女见过他真面目,还知道他真实身份,必须死。
而刚刚逃跑的那宫女应该没看清楚自己长相,因为他也没看清楚她的脸,而且她还中了他带进来的毒药,轻则痴傻,重则丧命,不怕她来指认自己。
只是,他用来保命的唯一一点毒药就这样浪费了。
权衡之后,他便停住脚步,转身快速去井边将人带走。
原身晕晕乎乎回到尚仪局,一头栽倒在床上。
因奉旨观行刑,不少宫人被吓得脸色惨白、东倒西歪,还有当场就晕过去的,她这样情况也就没人放在心上。
谁知原身当天就发起高烧,一连几日高烧。先帝病危,宫中人心惶惶,负责为宫人看病的侍医躲在太医院不敢出诊,她只能硬抗。
后来终于退烧了,毒素存留体内,人醒了,也忘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宣宝儿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如何查也没查出原身怎么中毒的。
难怪自己一直觉得那太监眼熟,原来是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宣宝儿意识到什么,高呼:“这人是刺客,快护驾!”
正在这时,那人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向小皇帝方向刺去。
宣宝儿大吃一惊,连忙往小皇帝那边去,孙海也挡在小皇帝前面,突然那人刀锋一转,直直刺向宣宝儿。
众人注意力全部放在小皇帝那边,宣宝儿眼见匕首朝自己胸口刺来,狠下心来正准备用手去接,一红衣人眼前一晃一脚踢落那人匕首,与人打斗起来,很快将人降服,又快速将那人下巴一捏,卸了下巴,将他双手捆着,御前侍卫上前接过。
宣宝儿一见红衣飞鱼服便知道是锦衣卫,宫中锦衣卫神出鬼没,她从不多问,免得惹祸上身。
“陛下,您没受伤吧?”那人打量了一眼宣宝儿,见她无恙,快步走到小皇帝身边。
“希孝……你……来了。朕没受伤。”小皇帝朱翊钧强忍惊惶,身子发抖,“怎么会有人敢在后宫行凶?”
朱希孝说:“陛下,您先回乾清宫。”
“好。”小皇帝朱翊钧看向宣宝儿,“宝儿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宣宝儿心绪已经平复,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陛下,奴婢没事。我们还是赶紧回乾清宫。”
朱希孝讶然,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
小皇帝遇刺很快传遍皇宫,两位太后,三位阁老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皇宫各处大门紧闭,宫里戒备森严。
一进乾清宫,小皇帝朱翊钧立刻下令:“所有御前侍卫一定要将皇宫护得严严实实的,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宫。”
这些应急措施,三位阁老很早就教给他了,他牢牢记住,果然派上用场。
宣宝儿着急:【还有太监,要严查这些太监!】
小皇帝朱翊钧立刻说:“希孝,派你的人将宫中所有太监都看管起来。见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立刻抓起来!”
“还有即刻命人带着信物去京郊,让卫所派一千将士进城,京中戒严。”
“陛下,兵会不会太少了?”
“暂时这么多进城,免得扰乱百姓生活,命其他人随时备战。”
话落,孙海将圣旨写好,小皇帝盖上玉玺,取出信物交给朱希孝。
接着,小皇帝又下了一系列命令,宣宝儿见他有条不紊,最后出声提醒:“陛下,要派个可信之人去告诉两位太后娘娘一声,免得娘娘着急。”
小皇帝朱翊钧点头,又对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道:“你安排几个人,去母后母妃和三位阁老那边,告诉他们朕无碍,多的话不要说。”
“是。”朱希孝自己肯定是要留在小皇帝身边保护小皇帝的,于是命令他信得过的手下去安排。
乾清宫很快成了一块铁桶。
小皇帝朱翊钧端坐,心一沉再沉。
刚刚才经历惊心动魄,宣宝儿一时没想太多,此时此刻一切安排妥当,她静静伫立在小皇帝身旁,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