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拿到供词第一时间,冯保就得了消息,他跌跌撞撞往文华殿偏殿跑,一路大呼:“万岁爷,奴婢冤枉!万岁爷,您可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沿路的宫人们纷纷侧目,待冯保离远了些,小声讨论起来。

    一年纪三十左右削肩宫女喃喃:“他这次真的完了?”

    她身旁另一宫女听见,眉梢一挑,“这可说不好,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吗?”

    “北镇抚司的人可不会随便将不确定的事情传得谁都知道。”

    “冯公公这是怎么了?”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不知何时靠近她们两人,小声问。

    削肩宫女:“你不知道?”

    “我一直待在御膳房,现在才出来。”说话小宫女在慈宁宫当差,慈宁宫的大宫女花韵派她出来打探消息。

    这小宫女是去年新进的宫女,年纪小,长相讨喜,又不是熟面孔,很适合出来打探消息。

    “冯公公摊上大事了。”另一个宫女小声与小宫女说了起来。

    小宫女面露不解问:“你们真的相信是冯公公干的?”

    “相不相信也不干我什么事,”那削肩宫女警惕起来,“在这宫里做事,甭管你以前多风光,要知道这份风光都是皇上太后娘娘们给的。”

    小宫女点头,若有所思。

    她听得出来,这两位年长宫女似乎对冯保并无好感,谈起冯保出事更多的是窃喜。

    .

    冯保发冠歪了,一缕头发在空中乱飞,好不狼狈。

    他又慌张又委屈地跑到文华殿求见小皇帝。

    这半个月,小皇帝朱翊钧该干嘛干嘛,此时此刻他刚刚上完课,有工夫见见冯保。

    冯保进来,宣宝儿差点笑了出来。

    【又开始飙戏,要是在我们那里末世前可以当一个老戏骨拍戏了。】

    小皇帝朱翊钧不懂什么是老戏骨,料想应该是指戏子一类的,听她这么一吐槽,刚刚才勾起的一点可怜一下子消散了。

    “万岁爷,奴婢冤枉啊!”冯保以头叩地,咚咚咚响,听着就疼。

    小皇帝朱翊钧开口:“你有何冤枉?”

    “万岁爷,给奴婢一千个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指使人刺杀万岁爷啊!”冯保泪流满面,“再说,万岁爷是奴婢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奴婢……奴婢……说句大不敬的,奴婢早就将万岁爷当成了自家子侄,在奴婢心中万岁爷受一点伤比要奴婢的命还大。”

    冯保不知道章龙供出多少事,既心虚又心存侥幸。

    【这倒是句真话,刺杀是没打算真刺杀的,但人也确实是你带进来的,不然谁还能有这个本事呢?】

    宣宝儿再次吐槽,冯保真的太会伪装了。

    “你将朕当成自家子侄?”小皇帝朱翊钧重复。

    冯保发现如今他已经琢磨不透小皇帝心思,“万岁爷恕罪,是奴婢失言。”

    小皇帝朱翊钧抬头,不再看地上跪着的冯保。

    “那刺客一开始口口声声说是高拱指使,让他辨认高拱,他没认出来,后来又改口不是高拱亲自指使他,而是高拱家丁指使,朕让人带他去辨认,他又没认出高拱家丁,兴师动众又耗时耗力。”小皇帝朱翊钧说,“可是,他翻供后,从十几个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你的家奴辛儒,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冯保先是一怔,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辛儒,还让章龙去指认了,强作镇定道:“万岁爷,这……这……肯定是栽赃!是别人设计好诬陷奴婢的!”

    “万岁爷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啊,奴婢怎么会害万岁爷呐!”

    【还在狡辩,也不忘了打感情牌,666】

    小皇帝朱翊钧面无表情道:“辛儒已经招供了。”

    怎么会?冯保第一反应是小皇帝在诈他,这边他才知道章龙翻供,那边辛儒就被抓了?

    “万岁爷,肯定是有人指使北镇抚司的人诬陷奴婢啊!”

    【这是想把北镇抚司也拉下水?】

    “章龙能混进宫里,你打了不少招呼吧?需要朕带人一个个过来与你对峙吗?”小皇帝朱翊钧再次看向地上一脸委屈的冯保。

    这半个月,东厂的人在明,锦衣卫在暗。

    锦衣卫已经将冯保的人摸得七七八八,与章龙混进宫有牵连的人都单独抓了起来,说起来诏狱现在还真的人满为患。

    “皇祖父、父皇、母妃、朕,待你不好吗?……你为何要怎么做?”他还是想亲自问一问。

    冯保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少年。

    少年长高长壮了许多,坐在龙椅上不再像失去倚靠惊慌失措的小奶猫。圆润的脸庞这半年削瘦不少,下巴的软肉也消失不见,不难想象未来会长成硬朗的下颌;双眼明亮清澈,目光锐利,帝王气势远远多于稚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先帝们、太后娘娘、万岁爷,待奴婢当然很好。”

    “那你为何……”

    “奴婢不服!奴婢不服气啊!万岁爷!”大势已去,冯保只觉撕心裂肺的痛,闷闷出声,“奴婢哪里比不过陈洪,又哪里比不上那个尚膳监出身的孟冲?!”

    “奴婢自七岁进宫,被选入内书堂读书,那些教导奴婢们的翰林院夫子们哪一个不赞奴婢一句‘勤诚敏练,天赋异禀’,琴棋书画奴婢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清词官文奴婢敢说绝不比翰林们差。

    看奏章冗长沉闷,奴婢从来没抱怨一句,花费无数心血千方百计替先帝和万岁爷分忧。可是那高拱……偏偏一次次与奴婢作对,万岁爷甚至受那老东西影响疏远奴婢,奴婢如何能不伤心?又怎么咽下这口气?”

    他将自己所有不甘倾泻而出。

    【厉害是真厉害,可偏偏都不用在正途上也枉然啊!说什么看奏折太累,那干什么还要往上爬想当司礼监掌印,这可是比看奏折更累的活。再说,司礼监秉笔俸禄虽不多,但皇帝给的工资可不少,金银珠宝、古物字画,明明是自己好弄权,还说的如此好听。

    还有,高拱为什么一次次阻止先帝和小皇帝重用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贪的银子太少了,还是卖的官不够多,还是宫外的那么大的宅子指望别人视而不见?难道是你那不学无术的弟弟冯佑挣的家产?】

    想起小皇帝见冯保喜欢,赏赐给他的无价之宝《清明上河图》,宣宝儿心里叭叭,巧言令色不过如此。

    不是她不共情同在宫里打工的冯保,实在是共情不了。

    因为冯保安排,为了不被发现,那章龙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个宫人。

    就章龙招供他亲自杀害的,就多达十几人,还有一些冯保的人去处理的。

    章龙一个大男人冒充太监,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还别说他躲了那么久才行动的。

    让她怎么跟他共情?

    再说,冯保还让章龙杀她!!

    要不是她身手敏捷,恐怕当场丧命。

    招供了那么多,章龙也豁出去了,将冯保命他杀了宣宝儿的事也抖落出来。

    过了许久,小皇帝朱翊钧终于开口:“朕不会杀你。”

    冯保原本黯淡的双眸一下子又燃起希望,紧紧盯着小皇帝。

    “朕要让你去皇陵,伺候父皇直到终老。”

    去皇陵生不如死,冯保宁可被砍头,也不愿去皇陵。

    “万岁爷,您杀了奴婢吧,您杀了奴婢吧!”

    “你若自戕,朕必让你侄子冯邦宁代替你去皇陵。”

    冯保趴在地上,忍声呜咽。

    .

    慈宁宫中,李太后让打听消息回来的宫人们退了出去。

    李太后头往软靠上靠,叹息道:“花韵,你说哀家怎会眼瞎至此呢?”

    花韵柔声安慰:“娘娘,这不怪您。人心多变,您又如何能控制得了。冯公公以前多好的一个人,是他自己欲壑难平走上歧途,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花韵,你方才也听了他们说的。”李太后神色疲倦,“宫人们一听锦衣卫去冯家抄家了,竟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花韵不语。

    “这个冯保,这么多年张扬跋扈,哀家忍了他,只要他效忠哀家,哀家愿意给他这个体面。可哀家真没想到他到底造了多少的孽呀,竟落得人人得而诛之这个下场!”

    “先帝和皇上将这后宫交给哀家管理,却出了这么大错漏,哀家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皇儿啊!”

    “后宫人多事杂,娘娘即便不眠不休也不可能一个个顾虑周全。再者说,冯保欺上瞒下,做得又如此隐蔽,娘娘怎能责怪自己。”

    花韵这话半是事实,半是宽慰李太后。

    就单单紫禁城里的宫女多达五千多人,太监更是多达二万人,这还不算留在南直隶皇宫的人。

    李太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知道有没有被安慰到。

    .

    章龙供词一出,证据确凿,朝堂震惊,等看过供词细节后,文武百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大朝会上,左都御史葛守礼愤然出列,怒斥冯保欺君蠹国,戕害忠良。

    这半个月,文官武将无不时刻关注章龙一案,不说个个与高拱同仇敌忾,至少都深深忌惮冯保手段。

    “陛下,臣以为必须将宫中宦官一一排查,以防重蹈覆辙。”

    左都御史葛守礼本就是言官,性格刚直,这次又被冯保一伙宦官党羽恶行气得不轻,讲话丝毫不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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