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黄昏

    沉眠自是不知茹儿已死。

    她偷摸许久,终于在一处极热闹的地方寻见逢昭。他穿得朴素,脸上戴着一顶普通面具,那把剑也没带在身上。

    因此没人识得他的身份。他看起来很拘谨,别人和他做玩笑,他也不说话。所以就算扮做寻常模样,也融入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他和传闻中那个面目狰狞,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他分明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像…

    沉眠趴在瓦砖上,松懈身心,想起很久以前。那段记忆如何都模糊不了,就像某一个日子——她在银杏林惊鸿一瞥。

    郎君分明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不似什么恶煞,倒像那如玉君子。

    “不过真是可惜,我沉眠这么多年竟没有看清一个伪君子…”沉眠感慨着,摸向拴在腰边的酒壶,她刚拔出塞子,突然便想起什么——

    骤然一惊,连忙探出脖子。

    那处有人收着摊子,有人笑骂着推搡,一处深巷子里冷冷清清,有个阿婆搬来一张矮椅,她坐在巷子里。

    身前身后,最后只余一把摇晃着的矮椅,狭窄的巷子外面,最后还是人走楼空,应当快要茶余饭后的时候,好多人还是耽误回家。

    不见刚才那位人群中最打眼的郎君,沉眠悠悠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最近淡云多风,一成不变,我却是依然故我。

    沉眠心烦着莫名觉得背后一阵凉飕,风声而过,她一时有些心虚。

    这种扭扭捏捏,跟踪人的勾当,确实很叫人不耻。

    她试探地问道:“谁在我背后偷看?”她沉眠不准备坦荡承认,反而要倒打一耙。

    可是那人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沉眠心一沉,盘算自己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是逢昭,那她肯定打不过——轻功,他大抵是要比她好的。

    她就是要逃,也能轻易被捉了去。但为何风声都息了,他还没准备出手?沉眠攥着手上的汗,干脆试探的向后一瞥。

    身后只有一排排被她踩乱的瓦砖,其它地方依然如常,好像刚才只是吹过一阵较为阴凉的风。

    沉眠松口气,又觉刚才那副样子丢人,她探察一下周围,见没有任何一人的气息,才泄愤地踢了一脚瓦砖。

    还好…那副丢人的丑样子,没有第二人看见!若是有,沉眠眼里划过一丝危险的暗光,若是有——她就得想个法子,让那人干干净净忘透了!

    入夜。

    沉眠素来酒量极好,今天却难得有些醉意。

    她向来不喜欢自己软弱的模样,此刻却毫无形象的抱着酒坛痛苦。

    她活不久了…吸入一年的慢性毒药,就连神医都说,她大概只能再活几年有余。

    神医倒是不介意她江湖上的臭名声,叫她以后风光的给自己准备一场后事。最后还大发慈悲的给了沉眠一瓶药丸,此后再不见她。

    “后事?有谁给我准备后事,不炸了老娘的坟都算好的。”沉眠苦笑一声,目光渐渐阴鸷。

    她就算是死,到了地底下也要把东方芝那个狗孙子拖下来!

    沉眠摔开酒坛,越发坚定要接近逢昭的想法。她自然不是什么对逢昭一时兴起,也不是想去上演什么三见定终生的恶俗戏码。

    她分明是早有预谋,蓄意接近,恩将仇报。想利用他完成一些目的,想让他和自己一起死,还有那么一丢丢的想他…

    “想他?”沉眠困惑地眯了一下眼睛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会有些想他。”

    她琢磨了好久,眼前一阵迷乱。

    有幼时香风片片的芳菲,有母亲柔弱哭啼的脸庞,有被毒虫开脸的锥心疼痛,太多太多…到现在她仍旧刻骨铭心。

    可是画面突然一转。

    她想起来有个攒玉教,那个早已被屠杀殆尽,恶名远扬的鬼地方。她在那吃尽了苦头,是一个少年将她救了出来。

    他比她伤的还要重,重到沉眠根本看不清他衣服的颜色,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少年那时没有名字,还会笑,后面拥有了一把剑之后,才随着剑名唤“逢昭”。

    —回忆—

    沉眠的父亲叫柳丛,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一位青年才俊。多年前不知撞了什么大运,一脚栽进了五十年才开一次门的芳菲。

    芳菲…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方,但它几乎都是存在传闻里。

    传闻里,它别有天地。

    天空从来一碧如洗,大地尽然千般春色,更是个极利于修武的好地方。

    没有纷争,没有险恶,没有需要困扰的一切问题,谁人没有向往过芳菲?柳丛自然也不能够免俗。

    一开始他的确很开心。甚至凭着他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让一个女人对他暗生情愫。那女人就是沉眠的母亲,沉嫣。

    一个单纯又温柔的女人。他们在祝福声中成为夫妻,一开始也的确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不久后就诞下他们第一个孩子。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柳丛出生在江南地带,念出这句诗,故乡那涟漪的春水与小舟就自然而然想象出来,于是便为这孩子取名叫做“沉眠”。

    可是几年之后他越发不满现状。他嫌芳菲没有一点烟火气,嫌这里太过空虚乏味,他天天想着怎么离开。

    苦寻无果后,又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妻儿身上。沉嫣不会和他争吵,只是默默抱着小小的沉眠,捂住她的耳朵。

    柳丛越发喜怒无常,再没有往昔那副谦和温润的样子,他开始趁着沉嫣不在家中,折磨自己的女儿。

    在沉眠记忆里,自己那个只会柔弱啼哭的母亲,即使这样也不会反抗。她只会心疼的给自己上药,然后又为醉醺醺的柳丛盖好被子。

    日子就这样寻常反复。

    芳菲里的人大多都很善良,在他们眼里,柳丛就是一个另类,他们屡屡劝说沉嫣与柳丛分开,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甚至向她伸出援手,制止柳丛的暴力行为时,沉嫣也只会让他们不要伤害自己的丈夫,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再管沉嫣的事。

    至于柳丛,他就更肆无忌惮了,时不时对母女二人动辄打骂。

    沉眠恨毒了他,某天趁着他人不备偷走一株毒草,准备下碗里把他弄死,却不小心被沉嫣发现,她强硬地掰开沉眠的手,把那毒草丢在一边,看向沉眠的眼神惊恐不解,声音又尖又刻薄。

    “眠眠,你怎么总想害死你爹爹,这是杀人啊!你不能杀人,尤其他还是你的父亲,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他才会遭报应!”沉眠狠狠挥开沉嫣的手,目光犹如淬了毒般瞪向躺在床上酣睡的男人。

    随后讥讽一笑,渐渐逼进面色惨白的沉嫣,厉声开口道:“母亲,你天天在那里捣什么药?难道我的伤口恢复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让你继续做那夫妻恩爱,幸福美满的好梦?”

    她像是不想放过畏缩不做言语的沉嫣,露出自己白皙又遍布陈年旧伤的手臂,目光紧紧锁住她。

    “没关系…眠眠不疼,阿娘给你敷药,等下咱们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呢!”

    沉嫣不敢再去看那条手臂,而是下意识的扬起嘴角,她姣好的面容上已经习惯绽放这种弧度的笑容。

    包容、温和、美好,看起来犹如一朵柔韧的花。

    曾经沉眠最喜欢母亲这幅样子,哄她入睡时,教她采花时,牵着她的手在芳菲散步时,她总是对沉眠笑,笑着说最爱她。

    芳菲没有黄昏,可是…沉眠看着依旧笑容温柔的母亲。

    她耐心地捣着药草,见沉眠目光始终不曾移开,瑟缩犹豫一瞬,半晌才开口说道:“眠眠先吃饭?阿娘等下帮你敷药,我的乖眠眠,再不吃就凉了。”

    沉眠终于死心,她打开窗,不信邪的往外看。窗外一切如常,白云层层,日光沐浴在芳菲的任意角落,明媚照旧,的确没有黄昏。

    可母亲对她的爱陷入黄昏。

    柳丛以前总说:外边的人间会有黄昏,黄昏只是一个过渡期,黄昏结束后,太阳就真的落山了。

    沉眠曾经不信太阳会落山。

    …

    “我走了,你能不能看着我,阿娘!”沉眠死死压抑住眼泪,却见沉嫣还是在认真的捣药。

    她再也忍不住,用尽全部的力道,将桌上的饭菜瓦罐全部挥了下来。

    沉嫣终于有了反应,她手上还拿着药杵,惊惶紧张地望了一眼身后不耐翻身,但依旧睡得死熟的男人。

    见他没有被吵醒,她紧绷的身体才舒展开来。沉嫣蹲下身子,似未感觉到疼痛,一双手匆忙地捡着碎片,抬眸看着沉眠仿佛一个慈爱的母亲。

    她说:“眠眠是要和徐姨她们去玩吗?”沉眠觉得她简直荒谬至极,无可救药。她有过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一把火把这烧了——他们这般奇怪的家早就应该消失。

    但沉眠还是有点不想死,她没有理沉嫣,而是跑出了门外,门内的沉嫣还在着急的呼唤。

    让她早点回来,小心别跌倒了身子…

    *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孙蕡《朝云集句诗七言律诗其五》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

    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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