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到沉嫣的消息时,已是几日后。
柳丛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法子——芳菲中人的心头血可以短暂打开大门。
他知道这个可以出去的办法后,想也没想就直接把沉嫣杀了。怕量不够,他还一直拿着大碗接,到最后取不出来了才放弃。
他一步一跌,一路洋洋洒洒,铺张浪费,仿若疯魔。
…
那时,沉眠犹豫着何时归家,却突然听到徐姨她们在小声议事,个个面色凝重。
她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姨却闭口不答,其他人也频频看向她,目光中透露着可怜。
沉眠意识到什么,她了解柳丛,他就是个只会在妻子身上发泄疯狂的蠢子。
她大脑先是一片空白,心脏好似随时可以跳出来。沉眠冲着家的方向跑,路上零星可以看见不连贯的,溅出来的干涸血迹。
她出了一身汗,终于跑到院子里面。沉眠迫不及待想跨过那道敞开的大门,却被一条冰冷僵硬的东西给绊倒。
比她想的情况还要坏。
沉眠是被沉嫣横亘出来的一条手臂给绊倒的。沉眠此忽然就失声了,她扯着嗓子很想叫叫自己的母亲,想痛哭一场,却只能手足无措的被死死钉在地上。
沉嫣此刻终于不会笑了,她嘴唇发绀,面容好似安详。
“阿…阿…娘。”沉眠费力扯出这几个字,麻木地贴着母亲,给她分享自己的温度。一会儿后,沉眠目光抛向远方,她听到徐姨一行人的脚步声了。
她绝对不会放过柳丛!
沉嫣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她杀掉柳丛。
沉眠毫不介意母亲这时的模样,她小心蜷缩在母亲怀里,依偎相伴。
母亲心脏那处的颜色是最晦暗的,只有刺鼻的铁锈味,浓到能糊住沉眠的嗓子鼻腔。
沉眠呆滞地看着这间屋子,只见到处都有沉嫣布置的小巧思——比如一个装花的摇篮。
很多年以前,这摇篮里面睡着一个小女孩,她母亲很爱她…
很多年以后,这间屋子有一人画地为牢,到最后,这遍体鳞伤的屋子也只有一人的心脏还会跳动。
…
一会后,沉眠摇晃着起身,她望着沉嫣的脸,下了一个决定。
她必须离开芳菲。
徐姨他们这时也赶了过来,见到这一地惨状,瞬间哀嚎一片。
一个女人跑过去拥住沉眠,是徐姨,她嗫嚅着,良久开口:“眠眠,你先去徐姨家里休息,我们安葬一下你母亲…好吗?”
“徐姨,求你把阿娘葬的离这间房子远点,越远越好。大家一定好好保重身体,如果有机会,我必报答你们的恩情。”
沉眠话音刚落,迅速挣脱出怀抱,冲着屋子里的人郑重鞠了一躬。
徐姨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见沉眠决绝地一笑,心下顿感不妙,再想抓住她的手时,她已经不作犹豫的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了。
“你们先在这里收拾着,我去追!”一女子突然出声。
她不等众人回答,随后便跟了出去。
徐姨觉得这女子眼生,但她此刻悲伤过度,没有细想,她蹲下身子擦了擦沉嫣的脸,一言不发。
直到一人忽地开口:“我也去追,我不放心,刚才那女子我总觉得怪怪的。”
徐姨愣住,脑中猛然一闪而过某个画面,她大喊道:“那小女,和…和阿嫣的死有关系!”
*
古老沉重的石门,篆刻着晦涩的符文。藤蔓与各种植物在这上面寄生,密密麻麻,错综复杂。
沉眠每次看见这座大门,都感觉到头皮发痒。
那石门已经隐隐有快要关闭的趋势,也不知有没有第二个“柳丛”进入芳菲。
沉眠站在大门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有一道绯色身影飘也似地飞过去了。
刚才经过至亲离世,又极速跑了这么长时间。沉眠身体早已变得乏力难受,更别提全身器官好像都在被挤压一样,慢慢发胀。
那大门好似有一道阻力,沉眠现在才堪堪钻出了上半身,后面因为脱力,整个身体都软倒在地上。
她出了一身冷汗,努力调整着呼吸,好不容易忍着那股难以形容的疼痛,又攀着地上的凸起,艰难地借着力慢慢往前爬。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可能她快死了,沉眠想着。
沉眠已经逐渐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她眼皮慢慢无法支撑,身体也开始僵冷。
此时,却有一道热风吹过她的耳畔,借着这股风,她很容易地睁大了眼睛。
风劲未停,热意汹涌,天边留下残阳将褪未褪,拼命留住那最后的霞光。
沉眠再也闭不住眼睛,她要看看这人间。
…
她最后居然是被柳丛捡回去的。
柳丛那厮没走多运,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原路返回,然后在地上见到半死不活的沉眠。
沉眠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有没有利器。她不熟悉外面的世界,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间结构。
翻了许久,才翻出一手指长短的小刀。
结果当然是失败,柳丛虽然在芳菲惫懒下来,但底子还在。修武之人必须得耳目皆清,他都不需要费心听,就知道沉眠正在向他靠近。
他悠闲地喝着茶,袖口间却突然翻出一道恍若残影的银光。那是沉眠第一次见到“毫芒”,它温柔的贴着她的皮肉,好似可以随时钻进她的骨血。
沉眠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激动起来,甚至连伤口破裂也不能阻止她紧紧攥住“毫芒”,饶是连柳丛都被她这副样子惊到。
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
但沉眠很快平静下来,她既然喜欢就要得到。她迟早会得到“毫芒”,然后用它把柳丛杀死——柳丛配不上这么美的东西。
事实是柳丛确实配不上,白费他在芳菲那块好地滋养那么多年。沉眠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毫芒”堪堪修到第二层。
柳丛救她自然不是良心发现,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他很快迷上吃喝嫖赌,没有钱了,就逼着沉眠配合他去骗别人的钱。
有一次,甚至直接把她抵了出去。
以前留着她有作用,柳丛怎么着都没有松口。因为顾念他有“毫芒”,那富商也没有轻举妄动。
沉眠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
她是长的不错,但世上生的好看的大有人在。
柳丛将她绑着带出来后,那富商就痴迷病态地瞧着她的脸。那种眼神,满满浸润着欲望,但又不仅仅只是欲望,饶是沉眠在这个地方经历许多冷暖黑暗,也无法摸懂。
后来,那富商把她被锁在一个房间,里边金丝笼里也锁着一只南域毒虫。
沉眠在芳菲藏书阁一书中看见过这种东西。
如若不小心被它碰了脸,基本上就不可能恢复了,肌肤上还会留下深浅不一的深紫色毒斑,发作时痛不欲生。
但所幸,没有致命危险。
而且芳菲之人能稀释百毒。沉眠思量之后,将它放了出来,任由它沿着身体爬上她的脸。
后面的事情,她被人丢了出去。
还非常倒霉的碰见东方芝那个伪君子。沉眠重蹈覆辙,学着沉嫣那样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也许,是因为东方芝笑的好看,像她母亲。
所以沉眠没看见他眼底深处的那抹嫌恶,他是沉眠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第一个对她笑的人。
在当时的沉眠看来,那就足矣。
她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也会努力忽视嘲笑与异样的目光,她只想迫不及待回到柳丛身边,她要杀了柳丛,去找那个少年。
*
“我叫东方芝,你呢?”
“我…我叫沉眠。”沉眠说出自己的名字,有些局促。那日她回来后自然被柳丛收拾一顿,好在他不知从哪弄来一笔钱,填上窟窿之后就没再管她。
沉眠偷学着功夫,却忽然看见那日的公子。他一袭干净白衣,坐在一颗巨树上,见沉眠发现他,才从树上跳了下来。
东方芝有一副十分俊美的皮囊,即使他的棱角还是青涩稚嫩,但也不难看出以后彻底长开后的翩翩风姿。
他带了一包很香甜的糕点,沉眠接过之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还用余光偷瞄。
他分明在笑,但沉眠却觉得没什么温度,果然和母亲一样——一样有点假。
“噗…哈哈哈!”沉眠满足地擦了擦嘴,看着东方芝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这时候的东方芝尚且年幼,那幅虚伪面具还没有戴太久,他觉得羞恼,自然也就忍不住皱了下眉。
“东方芝,你想笑就笑不笑就不笑,你这样似笑非笑不累么?”
沉眠跑到井边,舀了一杯水递给东方芝又说道:“喝点?特别甘甜。”
见他不接,沉眠了然着准备收回来,却被他捉住了手。
“谢谢。”东方芝盯着杯里清澈的水,一饮而尽。
“好喝吧?是不是很甜很甜。”沉眠遮住脸,只漏出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亮很亮,期待地看着东方芝。
很像一只讨人欢心的小猫,东方芝这么想着,决定对这只小猫真心地笑一笑,但她又唤起自己的姓名。
“东方芝?”
“嗯?”
“等我一下!”
沉眠跑进屋内,翻出那只日夜与她同睡的娃娃。这娃娃是她做的,表情很滑稽,做工也不精致,但沉眠就想给别人看看。
“她可爱吗?”沉眠问。
东方芝认真端详片刻,露出凹陷小巧的酒窝,轻轻点头,“还…可以?”
“你的表情像是不可以。”沉眠抱着娃娃,侧身看见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