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矮人摸遍了全身衣兜和腰带，发现一个严峻的事实——那柄陪伴自己走过很多次旅途的秘银匕首不见了。

    “黑莉！我的朋友，这个习惯可不好！”矮人把半身人放下来，“我可不欣赏这样的问好方式！”

    黑莉顽皮地绕到矮人身后：“艾达我亲爱的朋友，你再摸摸看呢？”

    矮人又把全身口袋和腰带上叮叮当当的东西摸了一遍，果然摸到装在皮质刀鞘里的秘银匕首。

    安托万瞟向右前方隔着一桌的地方。红发矮人与黑色卷毛半身人开着老友的玩笑，其乐融融。

    红发矮人脸上有淡淡的胡茬，穿着矮人族特制的轻甲，一身战士打扮，目测是一个年轻小伙。至于半身人，那身茄子紫的马甲，还有与土黄色七分裤格格不入的浅蓝绑腿，好像是此前在洗手间门口，差点把他绊了一跤的家伙。

    安托万心中升起无名之火。准是这个五彩缤纷的卷毛半身人惯犯偷走了他的魔法袋。

    他将身上的红袍裹得紧紧的，走向半身人，面上带着能把人迷晕的微笑：“亲爱的朋友，你叫黑莉？”

    卷毛半身人快活地应答。

    “黑莉。”安托万半蹲，将一张俊美的脸凑向半身人，“就是您偷走了我的魔法袋吗？”

    黑莉仿佛着魔了一般，盯着那张灿烂的脸：“卡诺阁下，很高兴认识你。至于魔法袋，你再摸摸看呢？”

    按理说半身人一族在大陆南方的山谷安居乐业，为什么自己被认出来了？安托万的微笑僵住。

    萨沙隔桌旁观，暗中叫好。此人总算被上了一课，当自己迷惑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被迷惑。

    “噢，你认识我？”安托万很快融化了一脸僵硬的笑容，如同冬日里倒入热水的结块蜂蜜。他方才确实在外袍口袋里摸到了魔法袋。

    “我听吟游诗人唱过你。发丝如同精灵的圣树，闪着日与月的辉光。一双绿宝石般的双眼，碧波荡漾好似精灵的清泉。准不会认错的。”

    黑莉的赞美之词仿佛不要钱一样。“你扮成法师，还和那位法师小姐同行，是要去哪里呢？”

    安托万先是一阵得意，他的声名超过了莎夏主教——尽管只是对容貌的歌颂，甚至对方完全没有看出莎夏的光辉气质。

    但他还是对这个半身人游荡者保持警觉：“我们去哪里，好像与您无关吧。”

    黑莉嘿嘿一笑：“我是说，或许你们去的地方需要破解陷阱？可以选择雇佣我，一个金币一天，非常实惠的。”

    那确实比莎夏主教的赎金便宜多了。而且陷阱，他需要一个专长人才，或许从精灵王国回程路上可以小小地给莎夏主教挖个坑。

    “不错。我决定以我个人的名义雇佣你。金币我暂时没有带，冒险结束后我会给你。但途中我会和你分享魔法药水，我还会为你提供祝福术和治疗术。如何？”

    黑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光，一口答应：“好呀！其实比起金钱，我更享受冒险本身。”

    那群不安于待在大陆的南方山谷的半身人总是这样，把冒险与偷窃当成一种在练习中增进的技艺。它们组成了生活本身，而非谋生的手段。

    安托万回到他与萨沙用餐的桌前。“莎夏，我决定雇佣黑莉，也就是那位先生。”他指了指卷毛半身人，“他是个飞贼，还会破解陷阱。”

    “这位女士。”半身人的听力很好，她纠正安托万的用词。

    “不好意思。”安托万又问黑莉，“请问您的同伴，我是说那位矮人先生——”

    “这位矮人女士。”黑莉再次指正安托万，“女矮人也是有胡子的。卡诺阁下，我想你应该突破一些人类的成见。”

    安托万感觉自己身为一个视野狭隘的人类，在今天早上见世面了。

    “好的，美丽的艾达女士，请问您也愿意加入冒险吗？”安托万又用一脸闪闪发光的微笑开展魅惑——不需要耗费法力的那种。

    艾达听到“美丽”一词，皱了皱眉：“其实我们矮人族更喜欢别人夸‘健壮’或者‘勇猛’。”

    她就着啤酒大嚼熏培根三明治，一边中气十足地说：“其实我是一位工匠，我得去星辰之岛，也就是精灵王国追债，我是说，精灵领主欠了我爷爷的爷爷一大笔钱。难道你们也去那里？”

    “精灵王国！”一声惊呼从左侧的一张桌子前传来。

    声音的发出者正是昨天晚上在楼下放声歌唱的吟游诗人。他就像瓦尔德著名的浪漫作家赫尔曼笔下的人物，有着亚麻金的头发与苍白的皮肤，忧郁的蓝眼睛总是莹着泪水。

    “我也准备去精灵王国。质问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为什么离我而去。”

    黑莉忍不住噗嗤一声：“既然素未谋面，那你怎么知道哪个是你的父亲。”

    “他留给我母亲一个信物，是一个紫色宝石，打磨得晶莹剔透。”

    “怕不是他与你的母亲共度欢愉之后随手扯了一颗衬衫扣子。”

    “哈哈哈哈。”艾达发出爽朗的笑声。

    吟游诗人涨红了脸，满面窘迫。

    “我们今天欢聚在此，正是为了庆祝我们的欢聚。”安托万的废话使空气更加尴尬，“其实我和莎夏小姐，此行也是去精灵王国。”

    在一番动听废话的鼓动下，艾达、黑莉和脸颊红扑扑的金发吟游诗人聚在安托万与萨沙的桌前。

    一直在默默旁观的萨沙有那么一种直觉，安托万试图摇人一起对抗自己。不过，他摇人的时候已经无意中把大家都得罪了一遍。

    “你好，各位可以叫我莎夏，既然我们并没有告知姓氏的义务。”萨沙向矮人与半身人伸出手。

    “很好，我就喜欢你的风格。”黑莉说。萨沙本想与她们中的一位握手，然而吟游诗人溜到她的身前，执起她的手轻吻：

    “美丽的莎夏小姐，幸会，我叫罗宾·希林。”他用带着浓重瓦尔德口音的伊瑞斯语说，一双水蓝的眼睛望着对方。

    萨沙的嘴抿成了一条线。虽然时兴贵族男士对女士行吻手礼，但通常不应对光明教廷的牧师这么做。不过，她现在在人前又是“法师”身份了。

    艾达举起手臂拍了拍罗宾的背，后者不由颤抖一下。“嘿，这位新认识的伙计，我想莎夏并不喜欢你的问好方式。”

    萨沙向艾达投以微笑，随即抓起桌上的牛奶饮尽最后一口：“所以说，我们当中谁知道上哪去搞一条船？”

    “我知道！”吟游诗人开口，看来他的信心并没有被打击，“我就是松山镇人，我想，造船匠海尔纳会乐意卖给我们一艘船，与布利塔人那种无差，保证结实。”

    萨沙从小在布利塔半岛长大。她认识一位叫弗洛奇的造船匠，他造出的长船可以历经风浪，在北海劈波斩浪一路驶到罗萨联邦的北岸。然而，在萨沙十岁那年，弗洛奇一人出海后不再复返，据说他前往寻找精灵的岛屿了。

    比起大家会不会一去不复返，或者死在海上，萨沙当前有个更现实的疑问：“罗宾，其实昨晚我听见你的歌声，我还以为你是外地来访的旅客。”

    罗宾腼腆一笑：“莎夏小姐，你想说没几个人能在吸血鬼突然入侵后跟没事人一样吧。”

    他揉了揉后脑的金发：“说实话，我已经习惯了。至于南方幽暗森林的吸血鬼，去他的，没有什么东西会比我的生活本身更加荒谬。”

    罗宾领着一行人走向他的“山前别院”，或者说，一座与小镇大多数小屋一样平平无奇的石头房子。

    “请慢用。”罗宾拿出果盘，盛了满满一大串葡萄，“我去找海尔纳先生。对了，能不能每人先凑一点购船经费。”

    “可是，我如何确定你会不会拿了钱卷款逃跑呢？”问话者是半身人黑莉。

    “这位小朋友，别忘了你还坐在我的屋子里。”罗宾回头，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

    “好吧，我们也没有更多钱了。”黑莉与艾达摊手。

    “我也是。卡诺先生急匆匆把我拖走，我一分钱也没带。”萨沙瞥了瞥安托万，亮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有安托万从魔法袋里拿出可怜的十个金币。黑莉充满怨念地望着他，而他摊了摊手，示意：“工钱的事先别急，我们总得有船出海了再说吧。”

    待罗宾出了门，黑莉拍了拍她的朋友艾达：“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个冬冷夏热的石头房子有什么可留念的。我们山居人半地下洞穴要温馨宜居得多。”

    没错，半身人是一种非常人类中心主义的称呼，而这一族把自己称作“山居人”。而孤陋寡闻的罗宾与安托万甚至没有意识到，当面称别人为“半身人”并不算礼貌。

    萨沙坐在咿呀作响的木椅上，眼神呆滞地咀嚼葡萄和葡萄籽。出航的船，精灵的信物，她用来哄骗安托万的筹码，现在罗宾·希林全满足了。

    或许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安托万的理性。在出使精灵国的路上谋杀教友，甚至是同为帝国的主教，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四人在光线昏暗的石头房等了许久。黑莉把一颗葡萄的皮一块一块撕下来，搓成小球：“话说，那家伙不会真的卷款跑路了吧？”

    “得了吧，卷的又不是你的钱。”艾达把一颗剥好皮的葡萄塞进黑莉嘴里。

    就在此时，外院的木质篱笆门咿呀作响。罗宾推门进屋，一改此前的愁容：“可爱的女士们，我有个好消息，你们猜猜怎么着？”

    艾达与黑莉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回应那个满眼期待的吟游诗人。显然二位对罗宾轻浮的招呼无动于衷。

    安托万望向门口幽幽说：“罗宾，你是不是忘了谁给你出的钱……”

    同时他的手伸向葡萄串，却发现最后一颗已经被不知哪位捷足先登。只见萨沙圆睁着眼，对最后一颗葡萄细嚼慢咽。

    萨沙吞下最后一点葡萄籽渣：“你买到船了？”

    “是的，而且是非常精致的一艘，堪比布利塔人最精致的那种十人小长船！”

    在六月中一个暖阳当头的中午，五位自称要去精灵岛屿的家伙坐在酒馆里吃出航前的最后的丰盛午餐。

    胖乎乎的酒馆老板穿行在桌子间，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差点以为听错了。

    正在这时，抓着鱼竿、背着竖琴，还有举着一根腊肠的家伙，丢了魂似的冲进酒馆。

    “我嘞个天呐！龙来了！巨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