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会让黎鸢久等,果真就没有久等。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谢随就已经从裴府大门又走了出来。
“如何?”黎鸢低头看着谢随蹬上马车的身影关切问道。
谢随踏上来坐到黎鸢对面,双臂环在胸前翻了个白眼:“那个老不死的说谎话都不带打个草稿的,舌灿莲花满嘴跑马,果真是文臣奸佞做派。“
说完这话,他忽然一怔,抬起头同正盯着自己看的黎鸢对视上。他迅速放下手臂换了个乖巧挺拔的坐姿,他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懊恼,一副不小心暴露了什么的样子。
黎鸢:“…你是在说裴国公?”
谢随眼睛睁的圆了些同黎鸢对视,又点点头:“那个…见笑了,从前裴太傅不喜如今的裴国公,我和陛下也不大喜欢他的行事作风…“
谢随轻轻嗓子:“他说裴小姐自宴会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府上请了许多郎中都不见好,实在是不便见客,请我回去。”
黎鸢眉毛一挑,心想这理由好荒唐。一病不起?请了许多郎中?那怎么京中一点风声都没有?
黎鸢又问:“谢将军,你确定那书稿的作者就是裴若蕖小姐?”
谢随点头:“确定。”
黎鸢垂眸思索,一时有些犹豫,谢随率先提议:“我觉得吧,还是得亲眼看看裴小姐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黎鸢点点头:“嗯。”
谢随眼睛眨了眨,语气有些迟疑:“其实吧…我有个法子。”
谢随:“不过若可以,还望黎鸢姑娘能和我一起。”
谢随:“我去同裴国公询问裴小姐的状况是一回事儿,可我一个大男人若要一个人闯进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家里看人家终究有些不妥当,所以…黎姑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黎鸢神情微动,她微笑看向谢随:“好。”
片刻后。
黎鸢看着扒在裴府墙头的谢随微微挑眉:“原来做墙上君子就是你的法子?”
谢随真诚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话:“其实我本来是想找找有没有狗洞的,后来又觉得让黎姑娘同我一起钻狗洞实在有些不妥。”
黎鸢:…难为他还觉得让自己钻狗洞不妥了。
不过黎鸢其实倒不是很介意,毕竟从前翻墙的事儿她也没少干,她撩起裙摆便要踩在凹凸不平的一处墙面,面色十分自信的就要踏上墙头。
谢随在上头拉了黎鸢一把,礼节的只握住了她的手腕。女子纤细的手腕落入掌中那一刻,谢随忽然一愣。
实在是太过纤细了,仿佛只要轻轻一捏,那骨头就要被生生握碎。她的手骨节分明,瘦的关节有些略微突出,皮肤也苍白的不像话,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谢随嘴唇动了动,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同黎鸢一起从墙面上翻下去。
黎鸢跃下来时却有些不稳,脚踝差点扭到,被谢随十分及时的扶了一把。
黎鸢眼睛微垂,神色带了几分极不易察觉的落寞。原先她时常上树翻墙,做这种事情不在话下,可后来经历了许多事,她身体大不如从前,也不似从前敏捷多动。
黎鸢抿唇:“见笑了,我平素有些疏于锻炼。”
谢随见黎鸢无事便放开了手,他扬眉回到:“才没什么见笑的,你可别笑话我在此事上颇为熟练才对。”
黎鸢笑着接话:“怎会。”
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谢随先拉着黎鸢躲到了墙角一棵树下:“这里避人耳目。”
黎鸢点点头:“嗯,不过这裴府怎么这么大,简直赶上王府的排场了。”
谢随回到:“据说此处原本是前朝战争时一处据点,后来仗打完了,便被赐给了前朝的一位大臣,前朝覆灭,此处后来又被圣祖赐给了裴家先祖,成了裴家祖宅。“
据点?黎鸢一愣,神色有些莫辨,她又环视了一圈这宅子却并未说话,一时间让人有些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谢随:“从前我来此处时裴府还是太傅掌家,那时我虽没怎么见过裴小姐,不过隐约记得她好像住东边,去东边找找?“
黎鸢点点头,又同谢随东躲西藏的绕到东边,谢随随口说道:“怎么裴府今日下仆轮岗的这么勤…幸好我常年同边疆那群更狡猾的敌手兜圈子,否则说不准咱俩就要暴露了。“
话语一顿,谢随抬头看向了不远处房子牌匾上大写的荷华居几个大字,他灵光一闪:“是此处,我记得太傅好像说他给女儿的居所题字荷华居…“
谢随又有些疑惑:“不过好生奇怪,怎么门前没有下人?“
黎鸢:“那不是正好?走,去窗户那里。”
谢随点点头,同黎鸢一路到窗前,他回过头并未朝裴若蕖的闺房看,只是听黎鸢掀开窗子的一角转述。
黎鸢抿唇,声音染上一抹严肃:“…屋中无人,且书桌上剩下的一杯茶水颜色浑浊,看起来像是隔了夜,裴小姐应当至少不在房间有一日了。”
谢随蹙眉,这才也转过头来,他一脸不出所料:”呵,就知道那个老匹夫嘴里没实话。“
说完,他又正色开口:“按照那日门房的说法,裴小姐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追,可实在奇怪,裴小姐不过一个闺阁女子,能得罪什么人呢…”
黎鸢摇摇头补充:“不知,裴小姐写的话本内容也很是正常,应当并没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
谢随:“会不会是太傅,或者裴国公的仇人前来寻仇,报复在裴小姐身上?”
黎鸢摇头:“我觉得不像,你看,裴小姐既然能事先将后续的书稿送来砚海居,这说明她知道自己会有危险,若是仇人前来寻仇,又怎会提前告知裴小姐?”
黎鸢:“何况就算是仇家寻仇提前给了预警,裴小姐为何不找裴国公商量,反而深夜奔逃?”
黎鸢眼睛微暗,又自答到:“...她不信任裴国公。”
谢随冷笑一声:“呵,她不信任裴国公实在是太正常了,裴仲言可不是什么好人。”
黎鸢疑惑转头:“所以裴国公做了什么,竟然给谢将军留下了这种印象?”
谢随深吸一口气,在黎鸢面前时眼中常有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不是太傅的亲兄弟,只是当年裴家旁支出身,若非太傅身亡时无兄弟,膝下也无男儿,这国公的爵位原本也轮不到他头上。”
“从前他做裴家旁支时就常仗势欺人,甚至有一回格外过火,竟做出了强抢民女的勾当。”
谢随深吸一口气,神色嘲讽:“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这种欺辱弱者之人。”
黎鸢眉头一挑,显然没想到原来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她轻嗤一声开口:“怪不得…确实是老不死的渣滓。不过这事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随:“他既然要袭爵,总不能让这种事到处流传吧?何况裴家也是世家大族,他不要脸家族也得要吧。”
黎鸢又嗤笑一声,而后她正了正神色:“言归正传,裴小姐不信任裴国公还能信任谁?”
谢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听说过有谁同她交好。“谢随又抬头看了一眼黎鸢:“实在要说有什么信任的?她不是说信任你们砚海居吗?”
黎鸢蹙眉思忖,若真要如此说…
她脑中再次飞速划过裴小姐交上来的书稿,幸而她记忆力一向不错,能记得大差不差。
黎鸢:“那书中后续的情节是说女扮男装的状元陈端方在奸臣家中发现了私藏通敌信件的密室,而后她凭智慧拿到证据搬倒奸臣,最后暴露女儿身份无奈归隐山林。”
黎鸢忽然一顿,她神色怪异:“你先前说这宅子曾是战时据点?”
谢随点点头:“嗯。”
黎鸢:“你可知具体是哪场战役?是否是…洞渊之战?”
谢随诧异,开口夸赞:“黎姑娘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太厉害了。”
黎鸢抿唇:“我曾见过另外一处和这儿很像的宅子,便是洞渊之战时留下的。”
“然而其实那间宅子并不是真正的据点,真正的据点在地下。”黎鸢伸手指了指地面。
“宅子下面就有密室暗道,且机关极为复杂严密。”
“你说…裴小姐这话本,不会是在映射什么吧?”
谢随听见她这样说,一时也有些严肃:“你是说,裴小姐发现了宅子里的密道,甚至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有关社稷安危的东西,因此才会招来祸患?而后她将此事写在了书稿之中,希望能提醒有心之人?”
黎鸢:“裴家的宅子,那奸佞莫非指的就是裴仲言?”
谢随:“…若真是他,那可能性很大。”
黎鸢:“裴仲言如今和裘相走的近,你说…此事和裘相有没有关系?”
谢随摇摇头:“不知道,如今都只是猜测,空口白牙并无实据,我也说不准。”
谢随:“不过按姑娘的说法,你觉得这宅子有地下密室?”
黎鸢抿唇点头:“嗯…我也不能确定,但可以按照从前见过的那处宅子推算一番入口所在。”
谢随点头,眼神真挚:“不愧是黎姑娘,当真厉害。”
黎鸢睨他一眼,被这话夸得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她微微抿唇,动作却并不犹豫。她放轻脚步,径直朝一个方向走,仿佛这条路已经走过成千上百次、早就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