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原本想洗把脸的,听见“男主角”三个字后,他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不可置信地撑在洗手台旁边,扭头看向周清。
周清也看着他,她难得这样紧张,咽了咽口水,隐隐期待。
“男、男主角?”祁让说出这几个字来都觉得臊得慌,他能当什么男主角。
周清说:“我想拍你。”
“你很适合。”她肯定道。
“我不适合。”祁让直截了当地拒绝,“你找其他人吧。”
他先前是觉得周清有点奇怪,紧绷着,不像是旅人,但没多想,现在看来……
只是为什么会找上他,祁让百思不得其解,他擦了手,径直往屋子里钻。
依照他的性子,周清早有预料会遭到拒绝,只是没想到他拒绝得会如此干脆,没有理由,没有铺垫,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冷着脸,轻描淡写又不容置喙地让她去找别人。
周清知道这事儿急不得,一路追问,好声好气,“你是有什么顾虑吗?我可以帮你解决。”
祁让进的这间屋子是晾房,周清是第一次来,看着架子上密密麻麻的,像白萝卜干儿似的东西,她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肉苁蓉。”祁让答。
“你种这么多呢?”周清想帮着翻动,突然想起自己没洗手,便又缩了回来。
她继续讲正事儿,“有什么顾虑你就跟我说,能解决的。”
祁让低着头动作,一声不吭。
周清突然想到什么,“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有工作证的,待会儿就给你看,还有啊,我从没进过局子,我是守法公民,集市上说的那些都是吓唬人的。”
她说了一大堆,换来祁让抬头,两人对视。
“嗯?祁让,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周清正了神色,十分诚恳。
祁让问:“你要拍我什么?”
能聊下去就有希望,周清松了口气,“我听祁梦说这农场是你一手打造的,花费了数十年种这些树,我就想拍这个。”
“种树有什么好拍的。”祁让摇摇头,转身背对着周清,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周清伸手想去扯他衣摆,碰着了又退缩。
“拍什么是我这个导演说了算,就像刚才那阵风,我想拍就拍了。而且种树治沙是有意义的,你我都知道,不然你为什么要种?”
“我种树是为了自己,不为别的。”祁让说:“你可能误会什么了。”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独留周清一个人在原地。
周清以往也遇见过这种情况,拍摄对象一开始会表现的很排斥,可一说会上电视,便来劲了,也有不情愿的,适当给点补偿就都情愿了。
可祁让……周清还真拿不准。
眼下她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拍摄起来肯定不如团队顺利,越早开始拍摄就越有优势。
周清打算再找祁让聊聊,出去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只有何姐和小马在院子里坐着。
长桌上摆了茶,周清一过去,何姐就帮着倒上,“你和祁让怎么了?”
“没怎么啊。”
周清心情不算好,好不容易找到拍摄对象了,却又卡在原地,推进不了。
何姐估摸着两人是闹不愉快了,开解道:“祁让就是不会说话,也说不来好话,但是他心好,很照顾我们姐弟俩。”
周清捏着茶杯在桌上转圈圈,不时抿一口。
坐在树荫下,就连吹来的风都是柔的,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可在更远的地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周清知道那是沙漠。
“何姐,你跟我讲讲祁让的事吧。”周清说。
何姐眨巴着眼,嘴巴张开又闭上,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周清问:“他是怎么照顾你们的?”
何姐朝小马那边努努嘴,眼角眉梢带了点说不清的感慨,“小马那样子,就只有祁让是真心实意地护着他。小时候穷,祁让有块糖,都得给小马留一半,后来祁让长大了,小马长不大,祁让就把整块糖都给小马。”
她语速慢,充满怅然,“说实在的,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有祁让做的周到,他教小马数数,教他分辨菜籽、学搭菜架,教一遍不会就教两遍,从不生气,耐心极了。”
茶叶沉在杯底,就像周清的心情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总是出现祁让一个人的样子。
那些画面,总是孤独的,而她想把这些画面记录成影像,保存下来。
周清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那些画面模糊成一种忧伤的情绪,可她又觉得兴奋,兴奋于祁让是个完美的拍摄对象。
他好像真的很符合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充满故事感。
“后来农场办起来了,我没事的时候就来搭把手,本意是想帮衬帮衬,可他倒好,硬给我塞工资。”何姐说到这儿,明显激动起来,“我才不要!锄头一撂就走了,这不好久都没来了。”
周清听完后,脑子里关于祁让的画面又多了一点。
祁让在晚饭前才再次出现,出现在石子路的尽头。
周清远远就看见他肩上扛了一袋东西,那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细细一弯,挂在墨蓝的天空。
她坐在院子里剥蒜,小马在一旁看着,何姐在厨房炒菜。
祁让就这样从身后走过,他放了东西,走到洗手台旁边,手腕一拧,水流“哗”地涌出来。
周清一直注意着他,见他先是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再又冲洗胳膊双肘,最后干脆弯腰低下头,任由水流浇在头顶。
细碎的水花四溅,小马躲了躲,然后呵呵笑了起来。
周清回厨房给何姐送剥好的蒜,出来时,祁让已经洗好了,正在用毛巾擦脸。
她慢慢靠近搭话,“你抗的是什么?”
“肉苁蓉。”
两人都没提拍摄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何姐在厨房里喊吃饭,小马立刻就站了起来,往厨房跑,帮着把菜端出来。
院子里凉快,有月亮,也有风。
简简单单的素食小炒是周清这么长时间来,吃的最好、最舒服的一顿饭。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被牛羊肉腌入味儿了,就差孜然了。
周清吃完饭就回了房间,还没坐下就接到了秦桉的电话。她说了片子剪辑的进度,接着讲了些八卦,最后说三个团队里已经有两个团队在和拍摄对象签合同了。
秦桉嘀咕道:“动作还挺快。”
周清筛选了她所说的所有信息,感觉都没什么用。
“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周清说:“给我寄点设备来,稳定器、存储卡、麦克风和电池。”
秦桉都懵了,好半天才出声,“你要这些干嘛?都停职了还不歇着,你用手机拍拍不就得了?”
周清真想当面给她一巴掌,“你别管,给我寄就行,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
接下来的两天,周清都没有再提拍摄这件事,她完完全全像个游客,悠闲度日。
只不时跟祁让搭搭话,说些琐事闲事。
第三天下午,周清收到了快递的取件信息,就放在几公里外的快递站点。
那个时间点的太阳十分热辣,何姐和小马都躲在屋里,只有祁让坐在石榴树下,他难得闲下来。
周清走过去,“我们谈谈吧。”
祁让神情一僵,然后慢慢舒展开,他坐着不动,眼神落在虚空处。
要说的这些话,周清已经在心底反复咀嚼过很多次了,眼下就像豆子一般,全都倒了出来。
祁让摇摇头,还是排斥。
周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做的这件事非常有意义,值得让更多的人看到。”
祁让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别人看见。”
他神色为难,低着眼,嘴唇动了动,张开半分又抿紧,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难以表达。
“我知道。”周清抬眼朝他笑了笑,“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微小的,通过镜头,可以将这微小放大,让更多的人看见,传递给他们保护环境的意识。”
“你觉得对吗?祁让。”周清是发自肺腑地说出这段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祁让还是无动于衷。
周清等得心慌,说了句狠话,“你到底同不同意?”
她看着祁让,一秒,两秒……
祁让毫不犹豫地摇头。
周清气得不行,这人真是够倔的,好说歹说都没用,她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朝祁让伸出手,“车钥匙。”
祁让掏出来,却没要给的意思,他知道周清在生气,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你要去哪儿?”
周清冷声说:“我去拿快递。”
祁让迟疑两秒,然后站起身来,“我带你去吧。”
周清收回手,在原地愣神,一直不动,她望向不远处的那块儿菜地,里面的支架已经搭好了,不久后,藤蔓便会缠上去,开花结果。
开花结果……
那一刻,在周清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祁让已经走到了车旁,他站在烈日下,拧眉问:“去不去?”
周清回头,笑靥如花,冲他挑眉,“当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