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温热的阳光透过槛窗,落在屋内便成了摇曳的碎影。
齐昭盛坐到了方才皇后坐的位置上,他见容婵音依然低眉顺眼,失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容婵音轻声说了一句是,带着芝芝佑佑缓缓站起身,齐昭盛神情温和,冲芝芝佑佑招了招手。
“快过来让朕好好看看。”
容婵音推了推芝芝佑佑,两个孩子得到娘亲的允许,欢快地跑到了齐昭盛跟前,他们不像娘亲那样拘谨,反倒好奇地打量起齐昭盛。
容婵音看到芝芝佑佑的表现,顿时心紧了紧,多年未见,她也不知道齐昭盛现在秉性如何,害怕他生气,容婵音立刻道:“芝芝佑佑,不能无礼。”
齐昭盛温和不减,他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比起上一次见面确实长高了不少,看来你们俩没在信里面撒谎,的确每天都在好好吃饭。”
芝芝佑佑眼睛亮晶晶地,两个机灵鬼看出了齐昭盛眼中的关切,逐渐地把面前这个皇上和书信里宠溺着他们的伯伯对上了号。
佑佑马上道:“我吃饭吃的比姐姐多。”
芝芝立即反驳:“明明是我吃的更多,每次比赛你都输了,而且我长得比你高。”
“那是因为你每次要比赛前,都骗我先喝了一碗糖水。”
“是你自己笨,知道要比赛了还喝。”
这两人你来我去的称呼,让容婵音头都要大起来,没等她提醒两人,芝芝又扬起脑袋,冲齐昭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臣女还没有多谢皇上送来的东西呢,臣女都很喜欢。”
“我……臣也是。”
齐昭盛抱起两个孩子,让他们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道:“朕不是在信里说过,让你们喊朕皇伯伯吗,小孩子不用太拘谨,私底下也不用自称臣了,将朕当作你们亲伯伯看待就行……婵音,你也过来坐着。”
说着,齐昭盛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拘束?不过说起来,八年也确实太久了,这里就是不好,很多都不方便,尤其是交通,北城到京城这点路要走上几个月,如果是在现代——”
顾忌到两个小家伙,齐昭盛没有继续说下去。
容婵音恍神了一瞬,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现代的生活了。
刚来时每天都在想,有时候都恨不得自杀,哪怕是自杀后不能回现代也行,满脑子只求一个解脱了,这里什么都不习惯,文化习俗,饮食,纲常伦理……都让初来的容婵音痛苦至极。
最让容婵音窒息的还是容家家风,她穿到了容家庶出的二小姐身上,这具身体刚满十岁,每日要学习女红女戒,一言一行都有要求,那段时间,初来乍到的容婵音每天都被关进黑屋,这也就算了,容婵音熬一熬也能过去,直到她亲眼看到唯一待她好的庶母被亲爹发卖掉。
容婵音无法形容那时的崩溃,亲爹拿她的母亲换了一套茶具,这套茶具放在了主母屋里,然后被容家大小姐打碎,就当着容婵音的面,大小姐还得意洋洋地告诉容婵音,她那亲生母亲被卖出去后还没活到一个月,便被凌辱致死了。
亲爹后面还把主意打到了容婵音身上,他要把容婵音许配给一个富商作妾,那个富商已经有四十岁,据说还要性.虐的嗜好。
如果不是陆景辞,容婵音已经和容家同归于尽了,她已经准备好在容家放一把火,带着这群畜生一起去死。
是陆景辞救下了她,他也是穿越过来的,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陆家要比容家要好得多,陆景辞是备受宠爱的大少爷,偶然间发现容婵音也是穿越而来的后,陆景辞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向容家提了亲,求娶容婵音。
但那时容婵音其实还是更想和容家同归于尽,她无法忍受容家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嫁给陆景辞并不能报仇,陆景辞知道她这个念头后,急忙把第三位穿越者的存在告诉她。
第三位穿越者就是齐昭盛了,他的身份更高,是当今的太子,陆景辞很小时便被陆家送进宫,成了齐昭盛的书童,两人很快认出了对方老乡的身份,关系自然而然亲近起来。
陆景辞拍着胸脯向容婵音保证,一定能把容家整垮,他劝她别这么轻易就放弃,后面有了机会,陆景辞还带容婵音和齐昭盛见了面,容婵音与齐昭盛的相识,是由陆景辞推动的。
这给了容婵音一线希望,她咬牙坚持了下去,齐昭盛的太子之位其实并不稳固,老皇帝昏庸,皇后并非齐昭盛生母,底下还有弟弟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三人便常常聚在一起,绞尽脑汁想主意稳固住齐昭盛的太子之位,在那段时间,几人的友谊也越发深厚。
容婵音其实觉得,她和陆景辞也没帮上齐昭盛什么忙,他们两人宅斗都没天赋,更别提这种皇位之争,齐昭盛能顺利登基都是靠他自己,反倒是齐昭盛帮了他们太多。
他让陆景辞成了安王,帮容婵音摧毁了容家,给了陆景辞和容婵音足够的财富和地位。
转眼间,容婵音已经在这个古代世界生活了十七年,都快比在现代生活的时间长,而且近几年,她在北城顺遂安稳,锦衣玉食,又养育了一双儿女,自然都快想不起在现代的事了。
人适应环境的能力真可怕啊……要是十七年前,有人告诉容婵音,她会习惯古代的生活,容婵音怕是只会觉得那人在发神经。
容婵音闭了闭眼,终于从回忆中走出。
无论在古代生活多久,多习惯古代生活,容婵音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现代人,她,陆景辞和齐昭盛来自于同一个地方,这是他们三人无法斩断的纽带。
骤然想起现代的钢铁丛林,想起齐昭盛也是她的同乡人,容婵音只觉与对方的隔阂都消弭许多。
她或许不该这么处处谨慎,反倒伤了当初的情分。
屋里的座位只有两个,两个座位用一方矮桌隔开,容婵音不再犹豫,坐在了另一个座位上,齐昭盛伸手给芝芝佑佑拿了糕点。
“离晚宴还久,你们再吃点垫垫。”
在芝芝佑佑啃糕点的功夫,齐昭盛看向容婵音。
“在北城过得还好吗?”齐昭盛问她。
“很好,”容婵音笑着说,“北城原本就是富足的地方,再加上京城每年都会送来不少赏赐,库房都快被这些赏赐堆满了,这还得多谢皇上。”
齐昭盛却叹口气:“不用跟我客气,而且东西再好也不及现代,都说现代的一个普通人,过得比皇上还要舒心,我现在算是有实感了。”
这话说到了容婵音心里,她也不禁跟着叹口气,科技的鸿沟不是封建社会的权利能够跨越的,以前上网看到的说法在此刻具现化,身为当事人之一,容婵音只觉得酸涩难受。
齐昭盛:“我有把汽油煤电搞出来的想法,若真搞出来了,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方便很多。”
容婵音一惊。
看到容婵音的神情,齐昭盛道:“不用担心,我知道步子不能迈太大,有些东西不能出现,至少不是在现在,太着急只会摧毁来之不易的和平。”
大齐并未末年,恰恰相反,在齐昭盛的治理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不需要下猛药,齐昭盛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是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他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即便他身处高位,也得一步一步来,脚踏实地。
容婵音眉头这才松了松,如果是在十年前听到齐昭盛说这些话,容婵音只会赞同,但她现在有了孩子,有了牵挂。
“这些话我只能跟你们说,现在这世上,能理解我的也只有你们了。”
齐昭盛把茶水往芝芝佑佑面前推了推,提醒他们别忘了喝水,他总是如此细致温和,齐昭盛对容婵音道,“今天我也和景辞聊了许久,原本该带他来见你们,让你们夫妻二人团聚,可他喝得醉醺醺的,估计现在还没醒,只有等晚上的家宴再让你们相聚。”
提起顾景辞,芝芝佑佑顿时来了精神,方才皇伯伯和娘亲的话他们俩压根听不懂,芝芝咽下糕点,问:“皇伯伯,爹爹怎么喝醉了?他之前午时从不会喝酒的。”
齐昭盛提起这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因为你爹爹有个坏习惯,下棋喜欢跟人赌彩头,这些天他输了不少东西给我,舍不得再输钱,便认栽罚酒。”
齐昭盛又看向容婵音:“别怪景辞,是我没告诉景辞你们今日到,原本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容婵音深吸一口气,已经决定好了回去要好好骂陆景辞,生气的同时,她心里还残留的那点不安也终于完全消散。
原来齐昭盛留住陆景辞是这个原因,是她忽视了,齐昭盛不是古人又身处高位,能和他聊现代的人只有两个,他想和陆景辞多聚聚再正常不过。
齐昭盛忽地想起什么,牵着芝芝佑佑起身:“差点忘了,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就在外面。”
芝芝佑佑眼里顿时露出高兴,皇伯伯给他们的礼物没有一次不合他们心意,齐昭盛一手牵着一个,大步向前走,容婵音险些都跟不上。
直到走到门口,芝芝佑佑看到被牵过来的小马驹,惊喜地哇出声。
这是两匹非常好看的马,考虑到芝芝佑佑是双胞胎,为避免发生争抢,两只小马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尽管马还小,从炯炯有神的马眼,昂首挺立的马姿中已经可以看出它们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神驹了。
容婵音看到这两匹小马,却是险些两眼一黑。
这又是她三令五申不能给芝芝佑佑的东西,两个人本来就经常甩开侍从,等他们会自由地骑马后,容婵音都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恐怖的画面。
小马驹是芝芝佑佑曾在书信里提过的,但皇伯伯曾回信说路途遥远,怕马运过来会损耗精神,只能暂时搁置。
没想到一进京城,皇伯伯就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瞬间,两人觉得皇伯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两人欢天喜地地奔向小马驹,容婵音深呼吸了几下,才能勉强道:“多谢圣上了。”
“放心吧,我会派人时刻守着他们的。”
最怕这种会溺爱孩子的长辈,容婵音气到连对方的身份都顾不得了,她没吭声,齐昭盛扶了扶额,似是有些不敢面对容婵音,立即走向正围着小马驹的芝芝佑佑。
“要不要试试?快去换身衣服,我在这里等你们。”
芝芝佑佑当然点头,他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换好了衣服,然后在侍卫的引导下上马,齐昭盛耐心地在两人身边,谢慧云带着小太子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