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南湖快速开了一小时来到本地游艇会码头,此时接近黄昏,海面上波光粼粼。
廖爱珠坐在卧室床边焦虑望着床头小圆窗拼命找借口,“我晕船。我们就在岸上不行吗?”她一下车就被拖上船押进船舱,床铺上还摊着一件礼服。衣服是去年程励娥送给她的,当时廖爱珠嫌弃太素,走的时候故意没带。
“我记得你不晕船啊!宝贝你忘了去年我们还在船上边做边看日出吗?那浪摇的,我差点撅海里你还抱着我说好爽。”程励娥边说边扒掉她身上的衣服给她套上素白长裙,然后不由分说将人拉到甲板。
廖爱珠已经让他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千求万拜只想平安回家。她扒着栏杆站在船头,想等程励娥去开船时找机会跳下去,没想到这杀千刀的今天居然带了船长开船。
游艇渐渐驶离码头,眼见逃跑的希望越来越小,廖爱珠绝望看着大海。
“来,纪念这美好的一天。”程励娥拿出香槟走出来陪她坐在日光浴床上。
一层金黄铺在水面,海风吹拂仿若绸缎般翻涌。
“有什么可纪念的?”廖爱珠欲哭无泪,如果没有程励娥,她说不定真的会享受此时此刻的美景。
“结婚值不值得纪念?”
恢弘的落日映在程励娥双眼中,艳烈的红几乎要将瞳孔烧着,他咧着嘴发出阵阵怪笑,被海风卷起盘旋在汪洋之上。廖爱珠像被抽了筋似的瘫软在床边,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对方嘴里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舔了舔唇又问:“你说要干什么?”
远方传来噪响打断谈话,一艘冲锋舟正突突朝他们驶近,程励娥起身绕到船尾降下平台与小船接驳,没过多久,带着位手捧头纱的神父来到廖爱珠面前。
“爱珠,今天是咱大喜的日子。”男人拿起白纱郑重又轻柔的戴在廖爱珠头上。轻纱被风扬起,在甲板上一股一股地吹拂,冲着昏黄隆重的天幕张牙舞爪。
“我家老头海葬,在这办算有高堂做见证。”程励娥自顾自在那说,然后把神父拉到他和廖爱珠身边。
婚礼虽然仓促,却螺蛳壳里做道场该有的一样不少。船长舵也不掌了,从椅子下面摸出小提琴站在二层给他们拉婚礼进行曲。
廖爱珠被眼前这出搞懵,已经想不出任何人类认知范围内的感情去应对这个神经病。她被程励娥从日光浴床上拉起来,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裤兜掏出戒盒放在神父的圣经上,而后一手一只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兴奋地说:“开始吧。”
神父叽里咕噜说词,操的一口老法兰西地道巴黎腔,哇哩哇哩念出来廖爱珠一个词也没听明白。
“他在干什么?”
“证婚啊”
“证谁的婚?”
“咱俩的婚。”
“可是我结婚啦。”
“那我娶到了人妻。”
“我没离婚呢!”
“这重要吗?”
“这当然重要!”
“没错,这很重要。因为你有了两个老公。”程励娥殷切注视对面,“爱珠,说我愿意。”
廖爱珠感觉自己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气,搅得她五脏六腑拧在一块抽筋似的疼,“我愿意什么?”
“结婚要说我愿意,不愿意怎么结婚?”程励娥红光满面胸脯挺得溜圆,拔脯的死样因为素日作孽太多,不像新郎官更像鱼肉乡里的恶霸。廖爱珠怕自己说了不想结婚会被丢进海里,于是将气全撒老头身上,指着神父骂道:“他放洋屁我听不懂。”
“简单,我让他说中文。”
神父是临时从一对法国夫妻的海岛婚礼上拉来的,老头第一次出国,别说中国话,就连英语也说得磕磕巴巴,被要求说中文时嗯嗯啊啊摆出副傻样。
“我让你说中国话听到没有?”程励娥说着靠近他,“说呀,说中文,说chinese。”他猛地两手一掫把神父掀到海里。
巨大的落水声伴随廖爱珠一声惊叫,二层拉琴的船长赶紧拿电话报警,不料程励娥扭身跑上楼梯撞开防水门,紧跟着也把他扔进大海。
“嘶,结个婚怎么这么难呢?”
廖爱珠扯下头纱跌撞着跑到船尾,打算趁着冲锋舟还没开走逃跑。程励娥不紧不慢从二层下来,捡起地上轻纱,随后笑了两声拉开地下储物仓的门,从里面拿出一把粉红镶钻电锯朝船尾笑喊:“爱珠,你说我们死在海上好不好?”
廖爱珠听到这话吓疯了,一个劲要往冲锋舟上跳。对面是程励娥助理负责开船,见人要跳上来霎时不知是接住还是拒绝。
“都这时候了你犹豫什么,他杀了我下个就是你——”
小伙子一个激灵,醒过味一把拉上廖爱珠,不料程励娥此时已走到船尾,拦腰一抱将人又拖回游艇。
“你真疯了,程励娥你放我走,我要回家。”
“咱们在约会啊,为什么回家?”
廖爱珠满脸泪痕,拼尽全力掰开腰上青筋暴起的双臂,“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想回去,救命啊!”
“谁把我的小海胆吓成这样,走,回船上玩。”
木已成舟,大事已然。程励娥打横抱着廖爱珠,踢了一脚扔在地上的电锯,对小船上瑟瑟发抖的人冷冷交待:“电锯抽空拿去修了。”说完,便走回船舱。
*
天色暗下,海岸处亮起万家灯火,街边饭店躁动的音乐伴着欢声笑语随浪花阵阵袭来。
廖爱珠坐在甲板的床上,双目空洞面对黑压压的大海。
“214、215……老婆,消消气。”程励娥跪在她面前,左右开弓大嘴巴子自己抽自己。他腮帮子肿起老高,嘴角还渗出血,手掌都被抽得发麻仍在继续,“老婆,等我抽到300你就不怕了,好不好?”
“谁是你老婆,你爱找谁找谁,我老公是覃原路。”廖爱珠对那啪啪声已然麻木,只蜷着身体喃喃道,“程励娥,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别再折磨我了……”
“老婆宝贝,有上帝和我爸在大海作见证,我们结为夫妻。覃原路乐意咱仨就一起过,我当多个家里人,敢作妖老子把他剁碎了喂狗。”程励娥跪着挪到廖爱珠身边,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被抽了两百多下的脸颊肉热乎乎的,缓慢散发一股灼烫,让冻死人的海面上显得更冷。
“宝,求你别怕我,我家人全死了,现在有了你我又有了家。”
廖爱珠嗤笑一声,缓缓转动眼球,在夜幕下瞅着那张被打肿的帅脸,好像一块正在腐烂的肉,把五官挤得要爆出来。她平静说道:“家人?你好意思提,你家人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
“他们先把我关狗笼子里的!”程励娥反驳,紧跟着趴在廖爱珠腿上讨好般磨蹭,“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是老婆的狗,老婆让我干吗就干吗,我要天天住老婆的狗笼子。”
人贱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廖爱珠垂眼凝视,说不清对程励娥是什么感觉。
“你真的爱我?”
“天地为证,我爱死你了,宝我天天想你想得几把硬邦邦,绳子一套能推着犁二亩地。”
廖爱珠噗嗤笑出来,一个庞然大物的俯首会让人相信自己比对方拥有更强的力量。是个疯子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乖乖跪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求她的爱。她虽不信他油嘴滑舌,但也不似先前那样害怕。
“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看就看。”程励娥痛快脱裤子办事,一套动作气冲霄汉。
廖爱珠翘起二郎腿在那津津有味地欣赏,为了报仇嘴上时不时刺他几句:“贱狗。”
“汪汪!”
“我们哪是夫妻呀,你跟我家那猪脑袋沙皮一模一样。”
“肯定是夫妻。”程励娥猛地一扑压在廖爱珠身上又亲又啃,“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给你摘星星摘月亮,除了父母只有丈夫能做到。”
“哈哈哈……”廖爱珠听这话笑得抽筋。
程励娥嘴唇贴在人耳廓轻轻地一字一句说:“但是做妻子的也要为丈夫谋划,比如交出覃家保命符。”
海上的天空繁星璀璨,船身被浪扑打猛地摇晃,将皎白月光撞得稀碎。
笑声骤然停止,廖爱珠板起脸,推开人起身疾言厉色骂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宝贝,这是互惠互利,我给你遮风挡雨你总要拿把伞给我吧?”
甜头还没尝到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心肠要不黑程励娥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廖爱珠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不想靠近这腌臜东西一步。
“呸,有伞我用你脱裤子放屁。程励娥你够恶心的,要死要活演这一大出算计我跟你结婚,结果从头到尾图的都是保命符,那两百个巴掌怎么不扇死你呀!”
程励娥耸肩摊手,像说地球是圆的那般自然:“结婚什么都不图,你觉得正常吗?”
“你去死好啦!”
“那我就去死。”他说着便翻栏杆作势跳海。廖爱珠倚在围栏上静静看他动作,那一对胳膊腿抡得滚圆,半天没见有东西落海。
演了半天程励娥演不下去,又舔着脸翻栏杆回去凑到廖爱珠身边,“老婆,我死了你会变寡妇。”
“你死了我还有覃原路。”
“你遇不到比我再好的老公了。”
她不想再听他令人作呕的油腔滑调,当即把钻戒调转方向,用尽全力一巴抽在程励娥脸颊,钻石立刻在嘴角刮出血痕。廖爱珠食指指着对面撂下话:“我没心情跟你演戏,随便你当绿毛龟还是跟屁虫别再挨我一根汗毛,你个爹妈乱/仑生的狗杂种!”
话音刚落,廖爱珠被一把推倒在床上,程励娥勃然变色,骑在她身上牢牢钳制住人,吼道:“谁告诉你的?!”
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不觉习惯了危险,廖爱珠面对此景不再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攒起一股气,气程励娥骗她,更气自己居然离谱到相信他的鬼话。
她的嘴跟加特林似的突突,每个字都奔着被扔海里去的。
“集团早传开了!我们高兴拿你取乐,不高兴更拿你取乐,翻来覆去把你那点破事当伟哥助兴!”
“不准说——”程励娥面容狰狞,嘴角因为扭曲不断挤落鲜血,他一遍遍说着不可能,每说一句殷红就落下一滴在廖爱珠的衣衫上。
廖爱珠被揪住拖到栏杆,脖颈让程励娥掐住面朝下按在围栏上,面对深渊大海终于升起一丝恐惧。
“程励娥,你敢动我覃家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动不了我,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抓起那头柔顺的长发攥在掌心,根根光泽油亮的发丝韧如钢线拧在一块咯吱作响。他们脸贴着脸,瞳仁对着瞳仁,疯狂又平静地对话。
“因为我也没有放过我自己。”
廖爱珠被压成极其扭曲的姿势,头几乎仰后翻折,腹间横栏如钝刀子割肉几乎切进她的身躯碾得生疼。疼痛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对程励娥哭着嘶喊求饶:“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谁来放过我?你说谁来放过我?”
一滴血甩在廖爱珠眼角,在海风中干涸黏在皮肤上,小小的像一颗痣。程励娥看见了,渐渐松懈力道,干燥的手掌微微渗出汗,眼睛慢慢失焦恍惚。那双眼不知道在看着谁,但看见的肯定不是廖爱珠。
程励娥放开人,在松开的一瞬间廖爱珠连滚带爬跑到甲板对面。
“我要回家——”她尖叫,声音荡在海面。
男人垂下双手,夜空的黑重重压在他身上,“别怕我,求你了……”他用气音呢喃,眼神逐渐清明。
冷冽海风卷走了所有声音,只留下远处汽笛长鸣。
没过多久,助理又开着冲锋舟驶近游艇。
在此之前,他们就那样沉默地等待。
程励娥靠在栏杆边,两指夹烟冲船尾方向指了指,嗓音沙哑对廖爱珠说:“走吧。”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廖爱珠小心翼翼迈出一步,紧跟着两步,三步然后迫不及待朝前疾走。
“等一下。”
船身一个摇晃,浓烈的烟味顺着耳畔绕到廖爱珠面前。身后的人把夹克披在她肩上,烟灰擦着耳廓落下,滚烫的灼烧着皮肤又迅速被风冷却变得麻木。
廖爱珠一动不动,等了很久直至烟味全部散去才敢继续往前走。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坐上快艇的,等到汽笛声再次响起时才发现自己穿上湿漉漉的救生衣不断靠近岸边。
月光冷冷的,看得廖爱珠打了个喷嚏,她捏了捏鼻尖,不经意一个回首,发现海中央一点孤独的光飘摇在圆月之下。
汽笛声逐渐减弱,海风中飘着若有似无的口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