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死了。
死于一场意外。
在去取沉香挂珠的途中让一辆超速电单车撞死在人行道上。
人走茶凉,老头丧事办得潦草,只有在山上收的小徒弟赶来送了最后一程。
覃原路不便出面,在医院里给了小徒弟一笔钱让他操持后事,至于人放在半山豪宅里的物件,待他一一盘点后也如数归还给徒弟。
尘世无常,富贵难料。
凡事都若偶然的恰合,结果又似宿命的必然。
南湖市又下起了雨。
满街的杨树飞絮被风雨吹散,一粒种子不经意落下,经过日月洗濯,生根发芽,当以为它只能敲开几块石砖苟延残喘时,实际瘦弱的树干下早已根株结盘悄无声息占踞川流不息的城市。
车灯碎开几瓣甩进雨珠,霎时间万千光斑落在玻璃幕墙上映出霓虹氤氲。浮光掠影挤在镜面小小一角,覃原路扶了扶眼镜,将名片递给面前穿黑T恤的寸头少年。
“有事打上面电话。”
“老板上楼喝杯茶再走哇?”小伙子略显局促,肩膀佝偻着,一手拿名片一手捂住破口的衣服下摆磕磕巴巴恭维,“公司名字,取得好噻,真好。”
覃原路上下打量他,来了兴致问:“怎么个好法?”
“满达,相生互补,事业财运大吉。”少年双手捏着烫金名片又认认真真瞧了一遍,“名字能量强,有,有贵人运。”
“取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覃原路反问,“知道上面的英文什么意思吗?”
“sou,play……”
“slowplay,慢打。”
“是,噢……”
“算了,上去休息吧。”
小伙子露出茫然而讨好的笑容,一步三回头目送覃原路离去才跑进电梯。
*
生日宴砸锅但是戏没落幕。
程励娥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在微信给覃原祺和许怡宸拉了个群叫“珠珠的快乐小屋”。
因群名过于张扬,覃许两人入群的第一件事就是退群。程励娥鞋底老浓痰粘上甩不掉,不仅把人重新加回来,甚至壮大队伍带上贺恩与刘尉迟。覃原祺怕这人来疯又作其他幺蛾子,遂改变策略把群名修改为“覃源决策组”,没曾想此举让程励娥灵感爆发,又将群名修改为“与珠同行”,于是群内开始玩起改名大战。
“不想叫与珠同行就再换一个。”
程励娥修改群名为“珠落谁家”
覃原祺修改群名为“覃源决策组”
程励娥修改群名为“珠珠今天用哪根”
许怡宸修改群名为“姓程的吃屎”
程励娥修改群名为“珠の大根绝赞”
许怡宸修改群名为“程吃大根绝赞”
覃原祺修改群名为“覃源”
程励娥修改群名为“爱上一个不回家的女人”
覃原祺修改群名为“覃源覃源”
程励娥修改群名为“大珠小珠落玉盘”
刘尉迟看他们来来回回较劲试图缓和气氛,“要不就这个吧,别改了。”
覃原祺:“滚。”
然后大珠小珠落玉盘(5)变成大珠小珠落玉盘(4),覃原祺坚定不移地把名字改成“覃源”,程励娥也百折不挠把刘尉迟拉回来。
“这样总可以吧?”最后还是程励娥先让一步把名字改成“相亲相爱一家人”,然后许怡宸在后面加了个2,最后覃原祺又把名字改成“相亲相爱一家人3”才算告一段落。
建群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改名,程励娥等了一阵见没人说话,憋不住装模作样开口问:“活跃个气氛,咱们猜猜尿在爱珠床上的人是谁?”
没有一秒犹豫,覃原祺和许怡宸异口同声回复:“你。”
程励娥终于消停了。
半小时后,许怡宸补了句:“自个的尿才低头瞧一眼。”
程励娥意味不明发了个竖大拇指的emoji,然后说:“闹着玩呢,开个玩笑问问怎么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了?不能是狗尿的?”
覃原祺损起来也灵气逼人,阴阳怪气回了句:“你问之前还不确定,现在知道是狗尿的。”
许怡宸:“哈”
程励娥:“@贺恩@刘尉迟,你们觉得呢?”
贺恩始终没说话,刘尉迟也不敢再说什么。
程励娥:“说不定是汪驰文干的。”他说完马上把汪驰文拉进群聊,又连发好几个红包,一个人在那上蹿下跳唱大龙凤。
程励娥问:“汪驰文,是不是你?”
汪驰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因为连抢十几封红包便连连称是。
一出大戏下来,众人沉默以对。程励娥不知是不是面上挂不住,又给许怡宸、覃原祺一起拉了个“三巨头”小群在里面问:“你们真觉得是我干的?”
覃原祺:“是”
许怡宸:“是”
程励娥哈哈大笑,随后把头像改成了“是我干的”。
*
程疯子这头互联网撒泼,廖爱珠那头看着微信头像上用电锯划出“是我干的”四个大字快把肺给气穿孔。她两百多万的床让一泡尿浇毁,此刻剁烂程励娥几把下酒的心都有了。
“华悦这个Brunch不错。”玉吊牌太太又习惯性摸了摸她的祖母绿佛牌,而后伸手朝桌子中拿了件鹅肝慕斯,“多亏廖总,我们能在下午吃到。”
廖爱珠埋头打字,没心思顾得上恭维那只戴蓝宝石戒指的虎皮大鸡爪,她给程励娥发完“赔我床垫”的消息才抬眼皮,轻描淡写地撂下话:“我做东,应该的。”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廖总今天大出血呀哈哈。”
“咪系(就是喽),这餐我请。”赢牌的太太调了调手指上电子计数器,从包里拿出香奈儿护手霜挤了一大堆,边抹边笑,“老规矩,赢牌的人出财。”
廖爱珠将手机往桌上一扔,用手撑住额头,勉强扯出一点笑意:“好闪的戒指啊,最近在哪发财了?”她握起玉吊牌太太的手举在空中,很给面子地隆重展示一番。
“发什么财,苦中作乐还差不多。”太太称心如意收回手,“现在到处爆雷,钱抓在手里最实在。”
几人或靠或倚围在一桌谈笑,廖爱珠手机响了一声,她边点烟边用余光扫视微信消息,程励娥顶着那张破头像回了她一句:“关我屁事。”
“我拿床垫去验DNA了!!不承认咱们就法院见。”
“宝贝,何必呢,丢人的是你。”
“王八蛋赔钱!”
耳边哎呦一声,廖爱珠目光从手机抽离抬头张望,玉吊牌太太指着餐厅外大柱子旁穿花衬衫的身影喊道:“那不是程总嘛?”
程励娥不知站在那多久,穿一身醒目的大花衬衫在大理石柱旁望着餐厅方向。等她们发现时他却只远远一招手便径直离开。
此时廖爱珠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收到程励娥发来的截图。这损货竟然直接下单了大红爱心床垫送货到她家。
覃源这帮死登子,平日里谈生意不见他们殚尽竭虑穷思极想,等到对付自己人时一个个绞尽脑汁出奇制胜,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登。
人还未走远,廖爱珠饭也不吃直接找借口遁走。她追着程励娥跑到停车场,赶在对方上车之前抄起路锥把人堵在角落。
“程励娥,跟我耍心眼是吧?”廖爱珠举起路锥就要扣在程励娥脑袋上。
对面不见闪躲,依仗身高优势将攻击尽数挡开,还从容摆出无辜的表情反问:“呦宝贝,我又怎么惹你了?”
“你给我去死!”廖爱珠边打边骂,“老娘的床垫是两百万的海丝腾,不是你个杂狗睡的乞丐窝破海绵。谁准你把那种床垫寄到我家,去死吧你!”
她见上面打不过便改为下盘攻击,用铆钉高跟鞋使足劲猛踹程励娥小腿。鞋子一脚过去就是一个血洞,程励娥人疯但是不傻,双脚移来挪去躲得勤快,跟廖爱珠两人在角落里跳起“踢踏舞”。
“爱珠宝贝,我冤枉啊。狗窝我花了三百万找人订做的,还装了音响按摩。你看,虽然你床垫不是我尿的,但是我对你予取予求,把我踢死了这么好的情人再上哪找去?”
“你当我弱智啊,屋子里掉了一地木屑,除了你个玩电锯的死变态谁会带着一身木头到别人家做客。去你大爷的予取予求,我现在叫你去死,有种连人带棺材也寄到我家去!”
程励娥听后哈哈大笑,猛地抓住雪糕筒扔飞至一旁。汽车被砸得警报直响,他干脆也不装了,一把将廖爱珠抗在肩上回道:“宝贝就等你这句话呢,走咱们去挑棺材。”
“神经病,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闹,带你去个好地方。”男人朝她屁股上啪地拍一巴掌,而后将人丢进车里。
车子发动,廖爱珠想逃,但被死死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程励娥俯身压在她身上扯过安全带扣好,花衬衫上的古龙水香气迎头兜脸袭向廖爱珠,她侧头躲闪,却被趁势啵了一口脸颊。
廖爱珠一口吐沫星子喷去啐出满天星。
“宝,打是亲骂是爱。”
“没有人爱你,你听清楚,没有人爱你。”
程励娥闭上双眼,两腮微微颤动,薄唇微张,似乎极力克制某种情绪,压抑着声音呢喃:“你知道吗?自从那天你说完这句话居然帮我突破了新境界。”
他张开眼盯着她,像头饿了三天的狼一样双目放光,“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但是宝贝,宝贝是你让我又有了新的领悟。没人爱我,但我爱人,我爱世人。你知道还有谁能做到这种大爱吗?是神,神爱世人,老子就是神!妈的这感觉太爽了,再骂我一句。”
廖爱珠一下让这疯子说得找不着北,在她愣神的功夫程励娥迅速发动汽车。
“你变态啊,快点停车让我下去。”
“晚了,谁让你刚才追上来的,既然找上门来那就跟我去约会。”
“你想干什么?杀人灭口是不是,救命啊!”廖爱珠挣扎,刚打开车门准备跳车,程励娥突然一个加速直接撞开闸道杆冲上辅路。
“杀你干嘛,我爱你还来不及呢!宝贝我们去约会,我要艹你。”
此时他们坐的迈巴赫在路上星驰电走,廖爱珠还没放弃逃跑的想法,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又闹着跳车。汽车跟装了弹簧似的上下跳动,廖爱珠打不开车门也破不了窗,于是两爪一伸朝程励娥脸上一顿挠。
“我跟你拼了程励娥。”
“那必须的。”程励娥双臂一推将人甩开,而后淡定挑开车前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一把折叠刀。
银白刀尖在阳光下泛出精细的光,他举起刀上下打量,忽而斜乜身旁紧贴车窗大气也不敢喘的那个女人,将刀拍进她手中,“来来,往这捅。多捅几刀。”
程励娥捏住廖爱珠手腕拽向自己心口,锋利的刀尖在亚麻衣料上戳出深深的洞,几乎要在那朵鲜花上染出红艳艳的花芯。
廖爱珠手握刀柄颤抖,甚至能感觉到刀尖碾在皮肤上达到刺破的极限。
“放开,想死别拉我下水。”
“我不,我只死在你身上。”程励娥说。
外面喇叭声此起彼伏,绿灯早就亮起。车内两人胶着纠缠,廖爱珠想放手但被对方死死握住松弹不得,“放开我,开车!”
“想逃吗?杀了我吧。”
“不逃了,你开车快点!”
“不逃了?”程励娥问。
“不逃,快开车。”
“说你要跟我约会。”
“跟你约会。”廖爱珠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开口的时候接连滑落在脸颊上。
“知道我们这样叫什么吗?”程励娥舔着她的泪自问自答,“淫夫荡/妇,哈哈哈哈哈……”
他吹了声流氓哨,不紧不慢收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