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篓鱼饭不到十分钟全部销售完毕,等到黄妙兰收拾好东西,提着塑料桶走出菜市场时,陈焌推着车站在外面,在看到她的时候,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提过她手里的塑料桶,随后挂到自己车把上。
黄妙兰低声“哎”了一句,想拒绝陈焌的,可还热闹的菜市场门口,她也不好跟他拉拉扯扯的,只好去了寄车处,将二八大杠给推出来,骑着回镇里。
这辆自行车是隔壁婶子的,向她借了好几天,虽未给她造成不便,可长久借下去也是个问题,想去买一辆凤凰牌的二八大杠却得有自行车票才能购买,不然去黑市买,一辆可要三四百块钱,供销社一辆崭新的才一百多块钱。
她蹬着自行车,等到了新院子门口,还在想怎么才能搞到自行车票,跟在身后的陈焌推着自行车,走到她的旁边,从衬衣口袋里边掏出一张黄色的票,上面赫然写着“自行车购买券”,还是凤凰牌的自行车购买票。
黄妙兰还没开口,陈焌就将自行车票塞到她的手心里,“是朋友送的,放家里也是要过期的,既然生意做起来了,还是要有自己的车才行。”
黄妙兰垂眸,看着手心的自行车票,眼里闪过一抹光亮,这张自行车票,她实在是无法拒绝,“你等我,我把钱给你。”
黄妙兰说着,一时紧张,竟忘了帆布包里边装有五百块钱,转身跑到屋子里,打开五斗柜在里边数出来二十张大团结,等回到院门口的时候,陈焌已经消失不见。
她叹了口气,将钱塞到帆布包里,打算明天早上再还给他,手掌往里边一摸,才记起里边还有钱的事情。
看来是最近忙糊涂了,记忆力下降得厉害。
黄妙兰将自行车推到院子里,将工具都清洗干净,就带着钱去还给林向党,再交代明天要两大筐的鲜鱼,再要一筐鱿鱼。
早上在批发鱼饭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向她预定了鱼饭,其中就有第一位顾客和他妹子,一起交代了三十五篓鱼饭,还有另一位要十五篓,今天下午女同志交代的七篓,这就提前售出五十七篓。
她预算着除掉提前售出的五十七篓鱼饭,她还得再煮四十篓鱼饭。
她刚才在菜市场的时候,想着批发市场能干起来,那菜市场的生意就想雇大哥的女儿林燕梅看摊位,等到她以后对生意的门道熟了,再将摊位转给她。
黄妙兰这样做,一是为了给自己有个退路,二是能真心要帮助大哥家的。
林燕梅这会在家里,什么工作都没有,家里就只靠大哥一个人在干活,大嫂也是在家里勾毛线衣赚点小钱,经济实在是不好,她也得想办法先把大哥家里帮扶起来再说。
她看着时间才四点多,家里也不用她做饭,就走去大哥家里,这会大哥大嫂正在洗菜,大侄女正在勾毛线衣,小侄女则拿着铅笔在画画。
“大哥,大嫂,先别忙活了。”黄妙兰走进屋子里,坐到蓝色塑料靠背椅上,“我有件事情和你们说。”
黄保中和麦甜妞听到黄妙兰有事情,生怕是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怕那林向国纠缠她,赶紧将菜丢回水盆里,齐齐走回屋子里,“咋,那死货找你事?”
黄妙兰笑着摇摇头,“没有,我来是想和你们商量,那县城菜市场的摊位,我想雇燕梅给我帮忙,我先带她两天,以后就她自己在那里看着。”
她说着,本想告诉黄保中,等到黄燕梅上手了,就把摊位转给她,想想还是不要提前吊大炮,一切等到她自己的生意稳定了再说。
“我一个月给她六十块钱,平时想吃什么鱼饭就尽管拿,不算钱。”
黄妙兰话音刚落,黄保中和林燕梅双双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要知道,国营职工的老师傅一整天的班,每月也就六十块钱左右,黄妙兰那摊位也就下午那几个小时,一个月就给燕梅开到了六十块钱,这不是白白给的钱,她还能有赚头吗?
黄保中觉得工钱给太多了,就想拒绝,却瞧麦甜妞却满脸高兴,就连坐在小木凳上钩毛线衣的黄燕梅,都眼带希冀的看着他,他轻咳了一声,“那就每月给三十就足够了。”
黄妙兰笑了笑,她本就打算将摊位转给黄燕梅,可这会不能明面上摊开,也就把工钱开高一点,“大哥,我们兄妹间还要见外?”
“那以前你一袋一袋红薯和大白菜提来我家,我也得这算看多少钱,都还你得了。”
黄保中听到黄妙兰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以前要不是太穷,哪里只会给红薯和白菜?
“看吧?你都不肯要回那些钱,我怎么就不能给我家大侄女开工钱了?”黄妙兰再次笑着站了起来,随后看向黄燕梅,“燕梅,你明天下午三点就到我那里去,要到新院子,到时候带你认几天路程,以后就你自己过去。”
黄妙兰也是打算好了,黄燕梅老呆在家里头,都和郑少俊见不了两次面,也就敢站在门口说两句,要是燕梅去县城看摊子,那郑少俊肯定使不得燕梅自己载货,也就帮着载过去,一来二去的,俩人之间的感情也就能培养得更加深。
黄燕梅偷偷看向黄保中,见自家亲爸没有再发表意见,她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事情交代好,黄妙兰就去了供销社,供销社里也就摆了两辆凤凰牌自行车,两辆飞鸽牌自行车,还有一辆永久牌的,剩下的就是一些小型农具,还有摆在柜子上的生活用品。
黄妙兰走了进去,负责供销社买卖的职工走了出来,笑着问她要买什么东西,职工以为她也就来买肥皂啥的,等看到她掏出一张自行车票,职工可乐呵了。
这供销社的自行车可三个月没有开张了,竟有女同志来买男士自行车,真是稀奇。
职工接过黄妙兰的自行车票和一百六十块钱,将架在墙边的凤凰牌自行车给抬下来,推到供销社的门口,拿着工具安上脚踏板后,又好心给车链子抹了点油,确定踩起来不干涩,这才将自行车递给她。
她接过,一米七二的她坐上鞍座,座位竟刚刚好,她也就踩着自行车回家了。
回家后,黄妙兰拿着小塑料桶,往里边倒了几斤鱿鱼,再倒上几斤巴浪鱼,就推着借来的自行车去了借她自行车的婶子家里。
婶子正利用空闲时间勾毛线衣,也好多挣点小钱,婶子招呼黄妙兰进屋子坐,她便将自行车停好,将带来的那塑料桶放在了门口处。
婶子瞧见新鲜的鱿鱼,脸色的笑意更深,嘴里却说,“哎呀!不过是借你用几天,哪里能要你这样多的鱿鱼的和巴浪鱼?”
这巴浪鱼平常不贵,可那鱿鱼平常就是贵东西,再加上台风天,那就更高价了,黄妙兰偏还舀了半小塑料桶,足足有好几斤。
“要不是台风天,我要的货不多,我还嫌给婶子的太少,过两天我还要再送几篓鱼饭过来才是。”
婶子听到,更加高兴了,说着喊那自行车让黄妙兰尽管用,反正她最近也不太用它。
黄妙兰告诉婶子,她买了辆新的自行车,这辆就骑来还她,可感谢婶子借她自行车了,不然她做买卖也困难,还得到处拜托人给载这点小货不说,来回一趟的车钱也不划算。
婶子又听得高兴不已,笑着送黄妙兰出门,在她离开前还说需要自行车就来骑走,她也笑着答应,就离开了。
离开了婶子家里,黄妙兰回到新院子吃饭,吃好饭她就带着孩子们一起摆鱼煮鱼饭,等忙活好,发现时间都将近十点。
等到孩子们洗漱完毕,她也去洗漱好,见夜里的风吹得舒服,想着下面的小河边走走。
她才走出新院子,远远的瞧见陈焌走到这边来,想到自行车钱还没有还,就赶紧回到屋子里数出二十张大团结,塞到衬衣口袋里,随后走到院门口等他。
陈焌走近,发现黄妙兰走出来,心里闪过一丝喜悦,他不过是想过来碰碰运气,想着能不能在院子里瞧她一眼,不想她竟出来散步了?
他迈着大步伐,走到黄妙兰的身后,“黄同志,你也出来散步吹风?”
黄妙兰点点头,想着小巷子偶尔有邻居出来倒东西,以免误会,还是等走到小河边再把钱还给他。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能走得快些,可她的步伐却变得慢悠悠地,和他一前一后的朝小河边方向走去,小河边此时已无行人来往。
河边的木质围栏上,悬挂着一盏盏昏黄的白织灯,灯光照得平静的河面折射出闪烁的晶莹,也照得陈焌神色喜悦。
他和黄妙兰并肩站在围栏旁,见她沉默着,只好率先开口,“你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你是不是打算雇一辆三轮车,好载货去批发市场?”
黄妙兰本在看着偶尔露头的非洲鱼,却不想陈焌竟看出她的打算,她煮的鱼饭越来越多,那辆二八大杠再能载也载不了多少,她打算等明天看回购鱼饭的人多不多,要是多的话,那她就雇一辆三轮车载货,到时候长期合作,车费能便宜很多。
黄妙兰抿嘴,想着现在不是和他讨论这些的时候,她一向不愿意欠人情,特别是欠陈焌的人情,或许是十几年前的自卑心作祟,她在陈焌面前很要强,不愿意让他帮助自己一点。
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她和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身份和阶层是彼此之间一道沟壑。
尽管他愿意跳下去,再走到她面前来,她也不敢拖累他以后的美好人生。
她收回思绪,见周围没行人,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抓起那只搭在围栏上的宽厚手掌,将两百块钱塞到他的手掌心,“自行车钱还你,也谢谢你帮我搞到自行车票。”
陈焌挂在嘴角的笑意僵住,漆黑的眼眸深处,一股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垂眸盯着手掌心里,那厚厚的一沓钱,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用力攥住想要抽离的白皙手腕。
他看向她平静的脸庞,试图在她的眼里探究出一丝丝不舍的异样,可她淡漠的神情告诉他,此刻的她不过是和平日一样,将钱还给交情不深的邻居一般。
陈焌深深呼吸,压抑着内心的悲伤,沙哑着嗓子低声问道:“阿兰,你就这样不愿要我的东西吗?”
黄妙兰听到陈焌带着哽咽声,不敢和他对视,只是那份用来还钱的勇气,早将她浑身的力气用完,她试着好几次,才将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从宽厚的掌心抽离。
她转身,抬头看向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天空,随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带着泛红的眼尾,抬脚离开小河边。
陈焌伫立在原地,神情恍惚,一直到手掌心里的钱被攥得发皱,才拖着落寞的身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