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长兄撞见

    意珠再去私塾,已过十日有余。

    谢青照旧在廊下等她。

    他底子好,那天拖了半日才更衣也无伤大雅。

    今日长发重束,修长年轻的身子斜靠在柱子上等人,一身绿意,垂眸时狭长眼尾疏懒,丝毫不见被她抵着喉咙的狼狈样。

    起初意珠也怕谢青会去告密,他是个太危险的人。

    但几日以来,都没人来拆穿她,意珠悬着的心放下来点。谢青什么都猜准了,他若是想说,早早就说了。若一直不语,就不会再提。

    至于谢青为什么没拆穿她,意珠不想问。

    原来一眼就被看穿来意,意珠总有点怕他。现在破罐子破摔一脚踩下去后,反而没有那种紧张感了。

    就是现在碰上了,她也只是面无表情从人眼前走过。身后青桃还以为当时是他救的谢意珠,恭顺朝他低头。

    谢青扯了扯唇,自然跟到谢意珠后面。

    他腿长,踩着人步子时几分散漫,视线衔在谢意珠衣裙上。

    她今日很珍重在腰上挂了个小香囊,浅粉玲珑。

    显然很宝贵那个东西,走路时手总贴在上面摩挲。珍重这物件半天,也不回头搭一句话。

    又不是害怕,要离他近点的时候了?

    谢青漆黑的眼平静落在她后颈,说话便也听不出意味:“现在装倒也不同我装了,一句话都没有了?”

    谢意珠没回头。

    他问:“这香囊是你自己绣的,还是谢缙之给你的?”

    意珠这才停步,看他一眼。

    东西当然不是她绣的,她手艺很差。

    村里有些女儿家手艺不错,做了绣娘补贴家用。刘父也动过这个心思,只是布料交给她,熬一夜下去第二日来收才发现她针脚全缝反,就没再让她碰过。

    香囊又不重要,里头东西才宝贝,谢青懂什么。

    意珠硬邦邦回答上一个问题:“早。”

    谢青目光在那香囊上又转了圈,嗯了声。随她刻意走得多快,始终在她背后一步的距离。

    刚进私塾,两人前后脚坐下,上次那位莫名前来邀约书童就又出现了。

    对方似乎蹲守很久,一见到意珠就两眼放光又面带歉意过来。

    他还没能体面说点什么,身后有人伸出只手,把他摁开。

    卫玠理所当然站到意珠面前来,金镶玉压襟坠在绯色圆领袍,骄矜傲慢:“你怎么才回来?”

    “害我等你好久,你不会是故意这样的吧?”

    他扫过这个乡野来的小庶女,轻哼了声:“算了,先前的事既往不咎,你别忘了后日同我一块出游,去闲月阁。”

    和他?

    上次确实是这位书童送帖子邀约,但意珠既没收帖子,现在离约定之日也已过了三四天,哪里来的约定?

    意珠呆呆望他,不懂这人又怎么了:“日子不是过了么?”

    书童在旁边歉意笑笑,实在不好说得知谢小姐生病不来后,为了等谢小姐出现,自家主子已经破天荒连着来私塾半个月了。

    从前多来三天都算他心情好,这次来得勤又早也就罢了,每每出门还都骄矜打扮,看得定国公夫人暗中犯嘀咕,觉得他是中邪。

    只有他瞧得见卫玠每天在院里踱步,一面痛苦背书卷,一面在问询到谢小姐病好了没时,露出畅快、得意的笑。

    但愿这位主子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意珠还在望人,她休养这段时日不常出门,面皮更白。

    碎发弯在唇边,像烧坏整个窑才得到的小小一只胚。

    她其实有几分姿色的,卫玠没头脑的这般想。

    但那也不够格做他夫人,卫玠抬抬下巴:“你病了,当然是延期等你,那不算过。”

    他早就想好了,既然谢意珠有备而来,有窜通他母亲来定亲的本事,那与其等她步步为营,使尽手段,不如他先人一步出手,直接断了她的妄念。

    定国公府不会娶一个庶女,他也看不上这样乡野来的,满心只是算计的人。

    等到他们有一同出游的机会,谢意珠肯定要想方设法投他所好,届时他就一点点驳回,让她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让她死了这条心。

    想到这儿,这些天蹲守谢意珠的焦躁都平静不少,卫玠低下头来,脸凑得愈发近,下垂的眼尾俯在意珠面前:

    “你会来的,对吧?”

    意珠往后躲了躲。

    谢青百无聊赖看卫玠多生这么一出戏,他这些天是见到卫玠风雨无阻的来,时不时往这瞟,倒没想到是为了这事。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卫国公却只娶一妻,膝下就这一个独苗。

    卫家家风甚严,卫玠虽一身狗脾气,但也没做过任何游手好闲、沾染不良嗜好的事,最多算半个金镶玉的高门纨绔。

    京中人看中他家世,大多捧着他,鲜少忤逆,走在外面一呼百应。

    他先前待谢意珠那般态度,没有任何缘由的转变语气做出邀请,只怕是找乐子,不会有什么好事。

    谢意珠既没把柄在他手里,又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没理由听从。

    谢青随意翻开面前书,顺着想起上次谢意珠见谢缙之的神色。

    她这一病,谢氏上下都知,谢缙之对她的看重了。

    谢缙之待谢承平的孩子是什么眼神,这些年同个屋檐下,谢意珠不会有他知晓。

    关切公正是真,周全耐心是真,但他做这些只是遵循道德,几分兄长职责而已,谢意珠那么亲近他,不会都当了真?

    他手指在书面上漫不经心点点,等谢意珠回绝,或是再捡起装模作样的壳子,转头要他说两句话。

    却没想到不过几秒,她很小嗯了声。

    谢青手一顿。他偏头,上下扫过谢意珠,声音透着点冷意:“你要去?”

    卫玠一脸莫名。

    怎么了,谢意珠要去有什么稀奇的吗?

    她那么喜欢自己,放过这个机会才奇怪吧?

    卫玠从前和谢青也有接触,不过这人不喜丝竹骑射,没有那么熟。现在他们都是谢家人,谢青要来就来,也没什么。

    卫玠不在意:“那你们姐弟一起来啊。”

    谢青眼皮低低一敛,气势越发沉下去。

    *

    意珠以为谢青应约是客套,没想到后日她上马车,真见谢青坐在里头。

    “你真去?”

    谢青讲话冷冷的:“不欢迎我?”

    那也不是,只是她去是有理由的。

    杜氏提醒过她,和人接触要万事小心。她已经莫名惹了卫玠一次,再拒绝怕要交恶。

    且那日去找长兄,松言传话时也说过,要让她多结交朋友。

    书童递来的那份过期请帖上,写着好多京中世家的名字,意珠觉得自己是该去的。

    不知京中世家素日游乐都是做些什么,意珠刚踏进闲月阁,先听见厢内有人在笑,清脆悦耳,像一连串的铃铛。

    门扉在眼前吱呀开合,里头坐着弹琴身影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尚没看清,只感觉被人隔着衣领点了下脖子。

    谢青脸色很难看:“看路。”

    “卫玠在这种地方约人,你也乐意?”

    意珠没来得及回答,堂倌把他们带到二楼,推门看去,满楼曲艺细语里,卫玠在里头投壶射艺。

    投中一个,围着他的人比他还高兴,吹捧话语流水般涌上来,卫玠被簇拥着,很满意点头,这几日老实去私塾,手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疏。

    从前有人跟他说去私塾去多了,被老夫子的迂腐酸话围绕,射艺的心气就会被磨没。

    卫玠信以为真,便很反感去私塾了,情愿三两头溜掉,去和朋友们赏艺听曲。

    闲月阁就是他在那时发现的,这里头的琵琶玉笛都吹得好极了,听说近日来了个秦娘子,弹得一手好筝,他也想听听。

    余光瞥见谢意珠来了,卫玠愈发得意这门手艺,飘飘然想私塾根本没那人说得可怕。

    以后谢意珠要盯着他念书,也不是什么值得惧怕的小手段。

    他等着谢意珠找借口靠近他,只是人走得太慢了点。谢氏家风甚严,最出众的谢缙之更作风古板,不曾来这种地方。

    现下见了意珠和谢青,不少人有意过来结交,意珠就走得更慢。

    卫玠看得烦,三两步把距离拉进,主动给她个机会:“谢意珠,你要试试吗?”

    试试什么?意珠半推半就,被卫玠塞进两支箭。

    壶中已有一箭,距离也不算近。意珠头次玩这种东西,旁边还有人看着,一时紧张,皱眉盯了半晌,才丢出一只。

    卫玠在她丢出时就啧了声,果然见她力度不够,半路就夭折了。

    他过来比划:“谢意珠,手腕使力。”

    卫玠拿起一箭朝她示范,见意珠还那样捏着,皱眉拽她袖子:“你行不行啊,手给我。”

    不等意珠回应,他手就挤过来。

    少年人正是体热有劲的时候,贴来碰到意珠时,就算只有短短一秒,触感也叫他愣住。

    谢意珠的手,好软,凉的。

    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卫玠呆呆看着,只心想这也是谢意珠把戏的一环吗?

    她就是故意装不会,然后借机引自己靠近吧?不然为什么她的手只碰一下,也跟摸箭舞刀完全不同。

    好厉害的手段。

    前面有人呵斥:“卫玠你脑子进水了?”

    “初次投壶,倚竿也很厉害了。你这样着急推人家过来,别人都没准备好。”

    霍姣几步走到谢意珠旁边,不善盯着他。

    她听说谢明月有妹妹后就好奇想看看,没想到正撞上卫玠在这欺负人。

    右边谢青也无声上前,似有若无挡在谢意珠前面。

    卫玠被两边防贼似的防着,一瞬耳尖稍红,愤愤想他们懂什么?

    这是谢意珠为靠近他动的鬼心思,他都没为叫意珠得逞而委屈,这两个外人管什么!

    可刚要嚷嚷起来,余光又扫过谢意珠的手。她手背很薄,青色脉络就衬得惹眼。

    卫玠方才只碰一下也不觉收点力度,怕把她折到。

    难道刚才真的是他太着急,下手太重。

    女孩子力气轻,与人有别,他也是知道的。卫玠莫名其妙熄了气,在原地张嘴半天,憋出句话:“我也没有很急吧。”

    霍姣简直要翻个白眼,要和意珠去另边喝茶去。

    真是搞不懂这人,好好约大家出来玩,那么多园子不挑一个,非得来什么闲月阁。

    卫玠蹙眉,横在中间:“谢意珠是来找我的,你在这搅和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闲月阁是什么地方你心中没数?”

    见中间的意珠她不解,霍姣压低声音:“听琴赏音是闲情逸致,来这可就不一定了。”

    “这里头自小按规矩养得瘦马不少,虽不是那种作风,但你真要算,总归算不上清白。”

    “譬如那位弹得一手好琴的秦娘子,这几日我就听闻赵家公子和李家公子为先赎她,打得不可开交。”

    意珠微微睁大眼,好像懂了。

    一个酒楼要什么数,卫玠没心情听霍姣说什么,脸沉下来快手快脚握住意珠,把她往自己怀里扯。

    当然,这次收了几分力。

    意珠轻轻哎了声,身影晃动时视线也往前扫去。

    有人登梯而上,堂倌乐师皆簇拥在身边,小厮姿态恭敬,大抵是位高权重的人,遥遥个背影也清贵,气度不凡。

    先前撞见过一眼的琴女巧笑靠近,似想要贴身伺候对方,那人无动于衷,仅抬了抬眼皮。

    意珠来不及惊讶,谢缙之如有所感侧眸,视线落到她同卫玠交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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