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闻

    卫玠浑然不觉,还在争人。

    他见谢意珠被霍姣揽着也不吭声,气不打一出来,低声提醒她:“谢意珠,你到底哪边的?你说句话啊!”

    有人缓步而来,横插进对话中:“说什么。”

    当然是替他说话,站到他这边来。她难道忘了今日赴约,接近他才是正事吗,就随便让霍姣拉走算什么。

    卫玠不耐转头,正撞上谢缙之视线。

    来人影子高挑,往下玄色长衫衬得肩宽有度,恰到好处勾出肩头斜收进腰间的张力。

    眉压下时,眼尾扫出的弧度愈发锋利。只是略过卫玠手掌,没说一句话,那处也倏忽如被火燎过,卫玠指头不自觉松开。

    少年纳闷这种被长辈抓包的心虚感,归结为看见谢缙之太紧张。

    这不是他的错,大家虽然算同辈,但谢缙之同他们这些玩乐子弟着实不同。

    平日听多了谢缙之芝兰玉树,稳重周全的名声,他又大上几岁早已入仕,气度沉肃,见了他总有种见了长辈的局促感。

    瞧瞧后面那些人,刚刚玩得还在兴头上,这会不也都躲在后面装死吗。

    卫玠气势虚下去:“没说什么,谢大人怎么在这。”

    意珠从卫玠身前探头,也想听谢缙之说什么。

    霍姣才说过这地不算清白,兄长怎么会来这儿?他身后那位琴女还一副等他的样子,是那位秦娘子吗?

    他是来找那位秦娘子的吗?

    她还有半截腕骨晃在外面,谢缙之眯了眯眼,少年少女齐齐望来,年岁相同姿势靠近,倒像是他打破了热闹,太不合景。

    大皇子燕怀鸿在堂倌的奉承里过来,意外道:“谢兄,你这是赴我的约,还是约了人呢?”

    “无事,是家中小孩。”谢缙之平静唤意珠,好像没看见她后面那些同乐的人,“过来。”

    家中小孩?

    是个陌生脸庞,磨蹭从同伴那走到谢缙之身边,被他隔着衣袖看了看腕子。

    大皇子一双眼看人尤其毒辣,少女虽穿戴精致,人却没什么精贵刁养的气度,被人抓两下,当然也是不见痕的。

    饶是如此,谢缙之也慢条斯理检查遍,抬头:“既没有什么好说,卫公子更需注意分寸。”

    一眼扫去,原本站在身后的谢清在谢缙之来时就显得沉默,这会侧过头去,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谢缙之便朝一行人颔首,默认似的携走意珠。

    燕怀鸿常来闲月阁,乃是贵客。往常来席间舞姬琴伎起码各要有三,若有新来的善吹笛奏萧之人更要留着。

    今天谢缙之应约,天字号是着重叮嘱此乃贵客,特意提点过秦娘子,千万要伺候好两位主子。

    皇子那位派头大,秦娘子是知道的,可另一位是什么来头?秦娘子好奇,不曾想见了人还真愣住。竟下意识低头检查穿戴鬓发,怕不够入这位郎君的眼。

    不过周全再三,款款上前接待他并不搭话,进厢房里为他倒酒布菜,他也没看一眼。

    只抬手让意珠加了几道菜,又将帕子浅浅浸湿,覆在她手上。

    意珠懵懂,没想过怎么哥哥过来说两句话,就夹菜一样把她夹出去了。帕子还正巧盖在卫玠握过的地方,她犹豫下问:“哥哥?”

    “饭前净手。”

    意珠只好乖乖照做,直到十根手指都擦完,帕子才被谢缙之拿走。

    大皇子瞧意珠两眼,心想约谢缙之这么多次,这位正人君子鲜少赴约,难得赏脸一次还要捎带个小孩,什么意思。

    他开口:“想必这就是谢兄回京路上寻到的妹妹吧?这趟南下,倒让谢兄寻到不少宝贝,不知我这酒是倒,还是不倒?”

    谢缙之面不改色:“大皇子言重,南下只是收获见闻,我不去,有些事也还是在那。小妹尚且年幼,斟茶便好。”

    大皇子便对意珠笑笑,做出副和善样貌。

    听到这位是皇子,意珠坐立难安,很努力对他笑回去了。

    上次被拦,她只远远见过谢缙之议事。如今再看,谢氏辅佐帝王并不是句空话,朝臣来往忌惮,就是大皇子寻谢缙之也要礼敬三分。

    人简单坐在那,薄薄眼皮淡然垂下,举手投足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掌控感。

    琴伎声音渐小,筝跟着拨得清淡,听不出靡艳之意。

    大皇子显然更急,徐州之事叫东宫抓住机会,怕是要废了他在工部的心腹。他明面暗里试着阻拦,成效甚微,这是有人存了心不让他压下消息。

    此事是谢缙之查出,只要他松口,总有法子善后。

    但谢缙之不近人情的名声早传开,拉结送礼或是旁敲侧击,通通不行。

    难得谢缙之松口一次,来往几句却照旧答得滴水不漏,燕承鸿渐渐没那耐心,脸色也沉了下来。

    “我拿谢兄当朋友,才有今日一聚。谢兄深受父皇看重,这是你我皆知的事,不过是问及徐州陈大人那日言语,怎的这也要与我遮掩?”

    “莫非是瞧不上我,非得要我二弟来,要东宫的派头才能撬开尊口?”

    东宫早立,这些年母族却乏力渐落下风,本就生出诸多猜疑。燕怀鸿说这话越了分寸,连琴音都不免乱了瞬。

    谢缙之八风不动,仿佛燕怀鸿这点把戏还不够搅起眼神,视线只落到埋着头的谢意珠身上。

    不叫她同那些人玩,她进来了就只是听琴吃东西,嚼笋肉夹儿时头顶碎发跟着晃动一二。

    谢意珠虽然生得张细声细气的脸,但口味并不软弱。

    比起清淡东西,她更喜欢吃这般炸物。看男人也是如此,比起旁的,她似乎对男人贞节更操心。

    见到他玉佩要严阵以待送还,替他担心被指染。方才偶然与他遇见,眼神也先是在他和身后琴伎上流转,好似很疑心他来这儿是做什么。

    那么明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怎么还同定国公府那个来了,玩得也还不错?

    人云淡风轻坐在那,不曾有半分触动。可偏偏碍于谢缙之展现过的冷硬手段,见过他生杀予夺的派头,即使不满这番态度,也不能再施压。

    燕怀鸿只有阴阳怪气:“我听外头传谢家三代扶持皇子没有失手的时候,立什么储君都得看谢家。”

    “今日看谢兄气度,好像还真有这份把握,不知父皇听见做何感想。”

    那弹琴的秦娘子早换了女儿家爱听的曲调,一曲少年游哄意珠似的,弹得轻快肆意。意珠被引得朝她看去,秦娘子便对她笑笑。

    谢缙之瞥他一眼,放下茶盏,语气普通:“大皇子既然想知道,下次进谏臣自然会为殿下禀明。”

    “你!”

    燕怀鸿明晃晃感觉到视线里的意思,无非是对燕怀鸿能说出的话失望,现下要收回那点兴趣。

    谢缙之就这般笃定,没想过会有栽到别人手里,有他求人的时候?

    大皇子掩下冷笑:“我就起身不送了。”

    意珠总觉得他头上要冒火,瞪谢缙之时连她一起瞪了,琴也不听忙不迭跟谢缙之走了。

    不过大皇子分明气成那样,对谢缙之也一句重话也没有,更多的都是忌惮。

    兄长也是,好似早习惯这般场合,被那些人簇拥神色也只是冷淡。

    那闲月阁,他平日也常来这种地方吗?

    谢缙之犹如看穿她思绪,发问:“今日怎么来这儿?”

    “卫公子约我们来这里玩。”

    意珠鼓起勇气:“哥哥来,是因为大皇子约你吗?”

    谢缙之放下车帘,侧眸望来。

    他视线没有重量,却不知为何让意珠有种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感觉。几秒过去,他笑:“为什么这样问?”

    “只是听到有人说这里......不像是哥哥会来的地方。”

    要和哥哥说霍姣那番话有些奇怪,说到底谢缙之来什么地方对什么感兴趣,不是她该管的事。

    谢缙之朝她摊开手:“你可以闻闻。”

    闻什么?意珠迷糊,但兄长态度宽和,修长漂亮的手指摆在面前,她一点也禁不住诱惑,挪坐过去。

    鼻尖蹭过谢缙之指缝,意珠没闻到其他味道,只有厚重悠长的熏香覆住呼吸,泛开种很强的侵略性。

    虎口那颗简约的痣悬在眼前,意珠侧头看去,唇肉无意擦过掌心。

    谢缙之垂眼,而她毫无觉察。

    直到两根指头托住她下巴,无形的压迫感覆面,意珠才惊觉这姿势像被人从后捂住脸,完全地掌控。

    意珠要退开,头却忽的被另只手摸了摸。

    “闻到什么了?”

    很柔和的力度,那点危险感极快散开,没让意珠发觉分毫。

    意珠晕乎乎的:“没有。”

    “嗯。今日赴大皇子邀约,只是谈事。”

    “地方仅是载体,琴乐也只是让人欣赏的物件,并不有高低好坏。但人心不同,各有目的。”

    “你要交朋友,从心就好,有哥哥在,不必顾忌其他。下次若有人再约,不想去就不去。”

    兄长耐心同她解释,又好像在展示他的清白。发丝自他指缝穿过,一顺到底,意珠忘了脸还被人圈着,不自觉靠上来。

    不过听到后半截话,她想了想替卫玠开口:“我知道了。不过,哥哥,卫玠应该不是那种坏人。”

    谢缙之表情淡了点:“你同他关系很好?”

    也不算很好,但她能感觉出来,卫玠没什么刻意奚落她的恶意。

    “上次松言说该多结交朋友,我觉得可以从他们开始,今日就有霍小姐因谢明月来主动寻我说话。”

    马车颠簸一二,珠帘碰撞,路边错身过一辆马车,里头似乎恰好望见意珠,目光一闪而过。

    兄长缓慢咬字,听不出意味:“是么。”

    她抬头看去,只见光影摇晃好似囚笼,谢缙之的脸在其中明灭不定,神色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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