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弈赶来的时候,身上的警服还没来得及脱下来,只在外面盖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
“虽然室外才十几度,你也不用穿羊绒大衣吧……”沈元清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刘弈手里,刘弈胡乱擦了擦。
“我舅舅呢,他怎么样?”
“你舅舅?”
王大师从里屋冲出来,抓着刘弈的胳膊,手里还攥着那枚酸洗充胶的红玉。
“小弈啊,沈姑娘说,这玉是酸洗充胶的,你帮我看看。”
“舅舅,我哪里会看这个。”刘弈不好意思道,“沈小姐,你懂珠宝玉石之类的吗?”
“我也就懂一点……”
沈元清从小就对名牌、珠宝感兴趣,鉴定珠宝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这个时候,她肯定不能这么说。
“那这样,舅舅,我改天带着这个玉,去机构鉴定一下,怎么样?”
“好。”
王大师好像因为自己的宝贝是酸洗充胶的,受了很大打击,话也没说,就进里屋了。
刘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沈元清:“沈小姐,你们今天来是?”
“没什么,一点小事。”沈元清没打算把沈莱的事情告诉刘弈,“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昨天晚上值班,今天申请了加班来着……但是舅舅他说自己身体很难受,我就赶过来了。”
沈元清点点头,躲开刘弈的视线,瞪着陈一含,拼命用眼神求助。
沈元清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陈一含终于过来了。
“元清啊,既然今天王大师身体不是很好,那我们先回去吧。”
沈元清连忙道:“好啊。”
“沈小姐,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刘弈挠挠头,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不知道是跑过来热的,还是不好意思了。
“上次我约你出来聊一聊,但是你一直说没时间……正好今天下午我也不用上班,不知道沈小姐……”
沈元清上次拒绝了刘弈,刘弈隔一段时间就会问沈元清有没有时间,但是沈元清不想耽误刘弈,总是推辞。
看来今天推不过去了,不如说清楚吧。
“我今天没问题。”
陈一含见状,抱起沈莱就要往外走:“那元清,你和这个警察弟弟好好约会,我先开车带小莱回去了。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小莱的。”
大学跑两千的时候,陈一含跑了足足十五分钟,跑完三天没下床。这下,她怀里还抱了个一岁的孩子,跑得比谁都快。
陈一含把沈莱放好,对沈莱道:“小莱,你虽然叫元清一声妈妈,但实际上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恋爱都没正经谈过,你不能挡她的桃花对不对?”
沈莱看着陈一含,眼里露出几分无奈,最终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为净。
“……”陈一含系好安全带,“你妈果然没说错,你一点都不像个孩子,这下装都不装了。”
见沈元清答应约会,刘弈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你想先去哪儿?”
“你先去换身衣服。你要是穿着警服跟我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犯人呢。”
“好,那你等我,我马上出来!”
刘弈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警服已经脱下了,里面穿着一件黑白横纹羊绒衫,外面套着黑色的羊绒大衣。
“……”
这下刘弈成犯人了。
刘弈看见沈元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好意思道:“这里我没有衣服,只能先穿舅舅的。”
“没事,我们走吧。”
沈元清余光看见刘弈一直在拢大衣的领口,试图藏起里面那件黑白横纹的衣服。但是里面那件是中领的,他再怎么藏,也藏不住。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胡同口那棵老槐树稀疏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有种冬日里难得的、带着点尘土味的暖意。沈元清靠在冰凉的砖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羊绒大衣的衣角,看着刘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那扇古朴的院门。
他换下了警服,可身上那件属于他舅舅的黑白横条纹羊绒衫,配上同样老气的黑色羊绒大衣,活脱脱像刚从八十年代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背景板人物,还是演反派那种。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身搭配的灾难性效果,两只手正有些局促地揪着大衣领口,试图把那惹眼的条纹藏得更深些,可惜徒劳无功。
“沈小姐,等久了吧?”刘弈在她面前站定,额头沁着层薄汗,呼吸还有点急,眼睛却很亮,像盛着此刻的阳光,坦荡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落在她脸上。
“不久。”沈元清站直身体,压下嘴角那点想笑的冲动,目光掠过他紧抓衣领的手,“别揪了,再揪领子要变形了。就这样吧,挺……特别的。”她刻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加了点调侃的尾音。
刘弈的脸颊瞬间浮起一层更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他飞快地松开手,窘迫地搓了搓:“那……那我们走?你想去哪儿?”
“你定吧。”沈元清把问题抛了回去,迈开步子率先朝胡同口走去。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笃定的声响。她心里那点犹豫,被这身过于“复古”的装扮和他此刻显而易见的紧张冲淡了些许。
刘弈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他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但肢体语言依旧有些僵硬。“那……去喝点东西?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馆还不错。”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整步伐,试图与沈元清同频。
“行啊。”沈元清点头。
她的视线扫过他略显紧绷的侧脸线条和挺拔的肩背,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又浮了上来。抛开这身糟糕的穿搭,他其实生了一副极好的骨相,眉骨清晰,鼻梁挺直,下颌线利落干净。
咖啡馆很近,就在胡同口拐出去不到一百米的一个安静街角。门面不大,原木色调,暖黄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出来,在冬日下午显得格外温馨。推门进去,咖啡豆浓郁的焦香和烘焙甜点的暖香扑面而来。
刘弈熟稔地跟吧台后一个围着皮围裙、留络腮胡的男人打了声招呼:“张哥,老样子,两份手冲瑰夏。” 他转向沈元清,声音放轻了些,带着询问,“沈小姐,瑰夏可以吗?或者你试试别的?”
“就这个吧。”沈元清在靠窗的座位坐下,脱掉大衣搭在椅背上。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她托着腮,目光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姿态放松,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不是她装,而是沈家长辈从小训出来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保持优雅、体面。
刘弈在她对面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像在警局里汇报工作。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和轻柔的背景音乐填补着空隙。
“沈小姐……”
“叫我元清就好。”沈元清收回目光,看向他,强调。
“呃……好,元清。”刘弈像是得了某种许可,肩膀微微松懈了一点,“那个……上次在陆家宴会,看你好像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无聊。”沈元清言简意赅,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世家子弟交换资源的场合罢了。”
对于她这种不求上进的人来说,自然没什么意思。
刘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眼神真挚:“我也觉得,比起那种场合,还是这里好。”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咖啡馆,语气满足。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精致的白瓷杯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香气氤氲。刘弈小心翼翼地推了一杯到沈元清面前,又往自己那杯里加了两块方糖,用小勺慢慢搅动着。
沈元清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明亮的花果酸质和醇厚的回甘,确实不错。她看着刘弈低垂的眼睫和专注搅动咖啡的侧脸,那点“说清楚”的念头,不知为何,又悄悄往后退了一寸。
“你平时……除了值班,休息时间都做什么?”她随意地起了个话头。
“休息?”刘弈抬起头,似乎对这个词有点陌生,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休息不多。轮休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补觉,偶尔会去健身房跑跑步,或者在家看看书。”他顿了顿,补充道,“刑侦案例,或者法律相关的。”
很普通、也很简单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只是和沈元清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不闷?”沈元清挑眉。
“习惯了。工作忙,但挺充实的。能帮到人,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心里就觉得值。”
他说话时,眼神会专注地看着对方。沈元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种近乎天真的责任感,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她所处的那个圈子,简直像濒危物种一样稀有。她忽然想起他大半夜蹬着单车穿越半个城市的背影,那股莫名的敬佩感又涌了上来。
“你上次说,值夜班错过了地铁?”沈元清放下咖啡杯,语气放软了些。
“嗯。”刘弈点头,“常有的事。所里人手紧,突发情况多。那天要不是遇到你,估计得骑到天亮了。”
“干这行,家里人支持吗?挺辛苦的吧。”
刘弈的家境显然也不普通。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要么像陆知白一样在名利场上大杀四方,要么像她这样浑浑度日。也有学艺术的,但那都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是当警察这种又累又不讨好的——当然,借警察这个职业作跳板除外,可刘弈显然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
刘弈却并不觉得:“家里人没什么意见,觉得我喜欢就好。这份工作辛苦是辛苦,但穿上这身衣服,就得对得起它。”
他无惧一切阻碍,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窗外天色渐暗,街灯次第亮起。
“饿了吧?”刘弈看了看表,提议道,“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味道很地道,是真正的老北城味儿。就环境可能没这里好。”
他的语气带着点试探,生怕这提议唐突了眼前这位穿着精致、一看就与路边摊格格不入的大小姐。
沈元清却站起身,利落地拿起大衣:“走啊,正好饿了。”
面馆藏在更深的巷子里,名副其实的苍蝇小馆,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塑料凳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骨汤和炸酱混合的香气。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刘弈显然和老板很熟,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角落相对干净的位子,抽出纸巾仔细擦了擦沈元清面前的桌面和凳子。
“两碗炸酱面,一份多加黄瓜丝儿,一份多放酱!”他冲着后厨方向喊。
“好嘞!小刘带女朋友来啦?”老板洪亮的嗓门带着善意的调侃从厨房传来。
刘弈的脸“腾”地又红了,偷瞄了一眼沈元清,见她神色如常,才尴尬地解释:“没,就是朋友。”
沈元清没接话,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
刘弈倒是个纯情的,更显得她“感情丰富,阅人无数”。
阅人无数倒也说得过去,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她没见过?
很快,两大碗热气腾腾、酱色油亮的面条端了上来。刘弈把多加黄瓜丝的那碗推到沈元清面前,又细心地递过筷子:“尝尝看。”
面条劲道,炸酱咸香浓郁,黄瓜丝清爽解腻。沈元清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意外地觉得非常好吃。
“怎么样?”他咽下一口面,期待地问。
“嗯,好吃。”沈元清点头,毫不吝啬地给出评价。
“那我就放心了。”刘弈笑了笑,拿起筷子也要吃,电话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刘弈脸色沉重地接起电话,应了几句,不好意思地看向沈元清。沈元清知道,这是有任务了。
纵然早有准备,但任务如此突然,沈元清还是有些没想到。
“元清,不好意思,所里有事,我得尽快赶过去……”
沈元清看着他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可你的面……”
“不好意思,事发突然……”
沈元清摆摆手:“工作重要,你先去吧。”
“不好意思了元清。”刘弈话音刚落,就急忙跑了出去。
沈元清摇了摇头,继续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