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弈的邀约变得多了起来。他会在值完一个漫长的夜班、眼底带着明显青黑后,挤出宝贵的几个小时,提前发来信息:“今天下午三点后有空吗?刚交班。” 或者是在难得的完整休假日,一大早就发来一个带着阳光表情的问候:“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去植物园走走?”
地点也总是围绕着“他的地盘”——警局附近那条安静梧桐路尽头的甜品店,他常去的那家口味地道但装修简单的餐馆,或者某个有开阔草坪、适合散步的公园。沈元清渐渐发现,在这些远离她熟悉的名流圈、远离水晶吊灯和香槟塔的地方,她的神经能松弛下来。
她开始习惯这种“迁就”。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和细高跟鞋,陪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分享一个路边摊买来的热腾腾的烤红薯。她也会在周末的午后,卸下精致的妆容,随意扎个马尾,套件舒适的卫衣,跟着他钻进人声鼎沸、油烟弥漫的夜市大排档,只为吃一口他极力推荐的、据说“全北城最好吃”的炸豆干。
他的靠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滚烫的真诚。
最让她心尖发颤的,正是那些毫无预兆的、属于他的“笨拙浪漫”。
然而,警察这个身份,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沉重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刚刚萌芽的关系之上。那些短暂的甜蜜,常常被猝不及防地打断,留下冰冷的现实和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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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意大利餐厅的氛围还不错,菜也很好吃,是我朋友推荐的,看你今天有空,所以约在了这里。”
是陈一含推荐的。
沈元清提前一周订好了靠窗的位置。
烛光摇曳,小提琴手在角落演奏着舒缓的乐曲。她穿了件巴黎刚送过来的酒红色丝绒长裙,衬得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是精心描画过的风情。对面的刘弈穿着她特意“勒令”他去买的合身西装,挺拔帅气,只是坐在这样精致的环境里,依旧带着点格格不入的僵硬。
前菜刚上桌,气氛正好。刘弈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那种尖锐、急促、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专属警铃。
刘弈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他飞快地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眼神就变得锐利。
“紧急任务,城西高速入口,有人被劫持。”他的语速很快,目光甚至来不及在沈元清错愕的脸上多停留一秒,“对不起元清,我必须马上出发。”
他甚至没等沈元清有任何反应,丢下这句道歉,就大步流星地朝着餐厅门口狂奔而去。
沈元清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如此突然、如此狼狈。
沈元清摇摇头,叫来服务生,让人继续上菜,顺便让保姆把沈莱送过来。
虽然沈莱不能吃这些菜,但看着沈莱想吃但吃不到的样子,她的心情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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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像一个巨大而璀璨的鱼缸。
昂贵的水晶吊灯是唯一的太阳,光线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金箔,洋洋洒洒地落在香槟塔流动的金色河流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密的气泡,是香槟的甜腻、高级香水的复合花香,还有无数精心修饰过的低语、恭维与试探,稠密得令人窒息。
沈元清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雾霾蓝丝绒长裙,颈间佩戴着沈克送的南洋珍珠项链。
她替沈克参加这场无聊的商业宴会,作为赔偿,沈克送她这一串价格不菲的南洋珍珠项链。
她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指腹贴着冰凉的杯壁,在权力漩涡中心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沈家大小姐姿态,周旋在这场利益交换的盛宴中。
每一个靠近的身影,每一张堆满笑容的脸,都带来新的寒暄与试探。话题绕不开沈克的近况、沈氏最新的商业计划。
那些精心雕琢的笑容、暗藏机锋的对话,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水晶灯的光芒太过炽烈,烤得她脸颊微烫,太阳穴隐隐作痛。一个关于“沈氏未来继承人的终身大事”的冗长问题刚刚结束,她微微颔首致意,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不动声色地侧身,将杯中的香槟交给侍者,然后提起裙摆,悄然滑出这令人窒息的核心地带。
高跟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乎无声。
陆家的这家酒店经常承办此类商业宴会,沈元清来过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她轻车熟路绕开所有意图搭讪的人群,穿过几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推开一扇沉重的、包着深色丝绒的门。
微凉的、带着城市夜晚特有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像一剂提神的薄荷。
这里是酒店顶层的延伸露台,远离了喧嚣,只有城市夜晚低沉的嗡鸣作为背景音,隐约可以看见南枫山山顶的霓虹灯火。
沈元清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目光投向脚下那片璀璨而遥远的万家灯火,晚风拂过她裸露的肩颈和手臂,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四周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沈元清循声侧过头。
在露台最边缘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倚着栏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在额前垂落几缕,遮住了部分眉眼。他手中握着一块深色的、尚显柔软的泥胚,另一只手上,一柄细窄的雕刻刀正灵活而稳定地在泥胚上滑动、刮削、按压。
借着露台入口处漫溢过来的微弱灯光,沈元清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尚未完成的人像侧脸雏形,鼻梁的线条已经初具轮廓。
沈元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落在那双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处沾染着深褐色的、尚未干透的陶泥,甚至袖口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布料边缘,也蹭上了一抹不起眼的泥痕。
他与衣香鬓影的宴会、身上昂贵的西装形成一种奇特的、格格不入却又极具张力的反差。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沈元清的存在毫无所觉,沈元清看着他手中逐渐成型的雕塑,也渐渐忘了时间。就在此时,那个专注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透露台朦胧的光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然后,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没有任何犹豫地,落回到他手中的泥胚上。
刀尖再次落下,他这次的动作更加清晰、更有目的性,他专注地在那刚具雏形的眉骨和眼窝处勾勒、加深、调整。几刀之后,他再次抬眼,目光重新投向沈元清。
这一次,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露台上清晰地响起,打破了那片由雕刻声构成的宁静:“像你。”
沈元清迅速压下被冒犯的异样感,脸上重新浮现出完美的社交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疏离:“先生,你是在和我说话?”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雕刻刀折叠起来放进西装口袋里,手小心地握着泥塑。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露台入口漫射过来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肩线宽阔平直,深灰色西装下的身形挺拔而劲瘦,像一棵峭壁上的青松。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沈元清几步开外:“小六,我是夏非。”
沈元清顿了顿:“我不是小六。”
听说艺术家都有点毛病,本来她还不信,现在信了。
“你就是小六,我确定。”
沈元清:“……”而且她面前这个艺术家还病得不轻。
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澄清,一阵节奏明快的音乐声和更喧闹的人声隐隐从宴会厅的方向传来,大概是到了某个重要环节。
“抱歉,失陪。”沈元清抓住这个契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不容置疑结束了这一场意味不明的对话,“里面似乎需要我回去一下。”
她没再看夏非,微微颔首后转身,重新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将露台上清冷的空气和那个男人,连同他那些奇怪的话语,暂时关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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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冗长的流程终于走到尾声。沈元清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与几位关键人物不痛不痒的寒暄任务,正想寻个借口离场,一个带着笑意的清脆女声在身后响起。
“元清!总算找到你了!”
沈元清回头,只见江千迎正快步走来。她已经换下了那身繁复的晚礼服,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正要离开这里。
宴会刚开始的时候,沈元清就看见了江千迎,但那时她和父母在一块儿,沈元清就没去打扰,后来再想找,已经不见人影了。
“憋死了!”江千迎松开身旁的男人,亲昵地挽住沈元清的手臂,压低声音抱怨,“走,换个地方继续玩,我还没吃饭呢。”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沈元清就往外走,完全没给沈元清拒绝的余地。
“千迎,先让元清把衣服换了。”男人开口。
韩城亦,江千迎的男朋友,沈元清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还跟江千迎“争”了一番,坐实了她“渣女”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