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正殿内悄无一人。两个内侍守在偏殿,重启帝充满愤懑的声音从门帘后钻了出来。
“这个逆子,真要气死朕了!”重启帝在殿中踱步,两眼发黑,坐回了榻上。
马皇后见状,忙给重启帝揉了揉太阳穴,时不时宽慰着:“公主年岁尚轻,脾气大些也情有可原。”
“皇后,你同皇太后总是袒护她,那就是害她!”
重启帝眸中闪着复杂的光,言语沉重,“她幼年养在你的膝下,害得朕尚未出生的皇嗣和华月尽数早夭,足以可见其心性恶劣!”
刚要踏进偏殿的李婧僵住了脚。
即便自己不是华阳,但是重启帝的这句话让身体有了本能的反应。她那颗心宛如跌入了冰窖中,彻骨寒凉无法自拔。
萧稷本就跟在她的身后,皇帝与皇后的对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连李婧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听到重启帝提及此事,马皇后眼神底潜藏着一丝落寞。
她面上依旧挂着笑容:“陛下,此事过去许多年了,更何况那是意外,妾身从没有怪过华阳。”
“陛下,公主和萧侍中都到了。”内侍率先通报。
重启帝听到李婧的到来,内心一股子火又腾了起来:“朕不是让她去内侍局,居然还有脸来这!”
“儿臣亲自将事情说清楚。”李婧抬手拨开珠帘,径直踏入。福身向重启帝和马皇后行了礼。
重启帝瞪大了双眸,望着李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要知道之前自己的这个女儿同他多说几句都会烦倦。
他斜睨了李婧几眼,起身嗔怒道:“你是不是对阳羡动手了?”
“是。”李婧答得干脆,她勾着唇角道,“我不杀她已经够仁慈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张嘴就是杀,宫规学到哪里去了!”重启帝气得手抖着指李婧。
以李婧对重启帝的了解,他动怒无非就是因为阳羡是旧臣陈侍郎的女儿。陈侍郎乃是旧派中最为核心的朝臣,处理不好怕是直接影响前朝安稳。
“阳羡谈及宫闱秘事,本就违了皇祖母的懿旨,按宫规是要割了舌头的。”李婧扫了眼站着的重启帝,继续道,“单从这一点出发,儿臣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
“想必陈侍郎爱女心切,已经在进宫的路上。若是向父帝讨要说法全然可以以此为由。”
“当然,儿臣确实伤了她,父帝可以责罚儿臣闭宫思过或是罚俸,更能让陈侍郎安然闭嘴。”
“陛下,婧儿所言确实有道理。”马皇后连连点头,在一旁说着好话,“这陈侍郎虽未旧臣,陛下待他厚重,这些年事事依他,若长期这般怕也会有碍朝纲。”
重启帝不说话了,威严的目光沉沉看着李婧,手上不断捻着翡翠珠串。
李婧看出了重启帝的动摇。
她示意翠青将手中的木匣子打开放在马皇后身侧的案上。
眼前的皇后并非她的亲生母亲。重启帝在尚未称帝时便有一位常伴身侧的女子,那女子曾孕育双生子,就是现在的自己和已经过世的月华公主。
后来李家旁支兵变,那女子惨死叛军剑下。重启帝为了报答那女子家族的恩情,迎娶了那女子的胞妹,也就是现在的马皇后。
而李婧和月华就自然被养在了马皇后的膝下。
萧稷望去,居然是在风雅居被唐轩摔碎的白玉瓷盏。不知李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皇后见到四分五裂的盏,顿时焦心:“这东西怎么成了这样了?原本不是裂成了两块吗?”
“父帝,儿臣知晓母后生辰降至,又知道父帝当年送了母后这白玉瓷盏,由于宫人的倏忽被打碎成两半,母后因此十分遗憾。”
李婧不疾不徐,侧殿的人皆沉默静静听着,“儿臣识得一位手艺了得的匠人能复原此物,于是让翠青从母后宫中拿了出来。这玉盏修复得完好如初,可却被唐三郎君故意撞碎。”
“当日,儿臣为了掩人耳目带了帷帽,谁知唐三郎君居然要轻薄于我。儿臣本不想将事情闹大,可今日唐家的赏花宴是否为鸿门宴,儿臣就不得为之了。”
李婧一边说一边看马皇后,当自己唤她母后时,马皇后明显愣了一下。
按这具身体的记忆,华阳从未唤过她一声母后。重启帝与马皇后恩爱非常,与她交好对自己百利无一害。
“竟还有此事?唐家郎君好大的胆子!”马皇后认真地听李婧讲话,细眉微拧。
重启帝的怒火早不知去了哪里,他根本不相信李婧今日居然能站在自己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说出这番话?
往日那个离经叛道女儿一下子太过于陌生了。
“陛下,难为婧儿一番孝心。”马皇后感叹,笑得端庄,“今年能得到婧儿用心准备的礼物,本宫心中欢喜。”
“即便……这白玉瓷盏碎了。”
“你将阳羡伤成了何样?”重启帝扶额,随即又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寿康殿,无诏不得出宫门一步。”
“朕见完陈侍郎再罚你!”
李婧福身,进而转身欲走出偏殿。她路过萧稷的身旁,殷红的唇勾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即便萧稷没有正眼瞧李婧,余光还是瞥到了三分。那种雀跃带着几分傲娇,像是昂首自傲、亮着利爪的猫。
刚刚的一番说辞,确实让他心生疑虑。
*
芳若正想亲自去太极殿打探消息时,在宫门口瞧见了李婧与翠青的身影。
李婧刚踏入寿康殿殿门,芳若却“噗通”跪在了李婧的身前。
“公主,老奴有错。若不是劝公主去唐家赴宴,今日便不会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谋害公主。”芳若垂着脑袋,银丝交错在她的发髻上,“太后临行前叮嘱老奴照顾好您,还请公主责罚。”
翠青跟在李婧身后,注意到了李婧伸出又折回去的手,默默观察一切。
“姑姑提前为本公主准备了白玉瓷盏,今日若是没有它做借口,马皇后也不会替本公主求情。”
李婧绞尽脑汁措辞,她抚掉衣袖上不知在何处沾染的绿叶,道,“功过相抵,不必再罚了。”
芳若忠心,李婧实在没想到她会因为唐家的事跪在自己身前。自己身为华阳的性格摆在这,又不能过度亲和,只得装架子开口。
以往华阳对看不惯的人事直言直语惯了,李婧总是会考虑太多,这么久还没有适应。
“多谢公主!”芳若颇有些意外,起身又多看了李婧几眼,笑道,“公主浴房那边已经备好水了,乌糟一天,公主去去唐家那些腌臜气。”
浴房内氤氲万千,香气缭绕。鲜花瓣铺撒在浴桶周遭,花瓣上沾着清水珠,在烛光的映照下像是洒满了流光。
李婧散着墨发,光洁的肩膀薄而白嫩,倦怠地趴在浴桶边。翠青拿着盛满了清水的木勺,给李婧梳洗着纤长的脖颈。
“公主,唐家今日故意刁难,我们真的放任不管吗?”翠青问。
清水划过李婧的后脊,鞭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她每日给李婧上药,疤痕都没有留下。
“自然不能放过那群狗崽子。”
李婧想到今日在赏花宴吃的亏,杏眸都幽沉了下来,她纤手掐了一朵花瓣,“那老太婆既然那么疼那唐三,把唐三毁了便是。”
恰逢芳若端了热水进来,听到了主仆两人的对话。她掺了点冷水,笑着道:“皇太后一向待唐老夫人不薄,如今祖孙二人都得罪了公主,那老夫人动不得,自是要给唐三点教训的。”
“唐三这些年在国子监的考评想必是掺了水的,这件事便让老奴去办。”
李婧点了点头,让翠青擦净了身又抹了些香膏在身上。
芳若伺候她穿了一件鹅黄绸丝裙。
她做事仔细,绸子没有一丝褶皱,笑给李婧系着衣带:“公主,刚刚宫人来报陈侍郎在太极殿为阳羡郡主闹了好大一通。”
“他老来得子,膝下也就阳羡这么一个。本公主差点杀了他女儿,按照陈侍郎的性子,带兵杀了本公主都有可能。”
李婧对着铜镜梳着长发,嗤笑道,“陈侍郎在太极殿闹得越大,对本公主而言越有利。”
“他没说些本公主的坏话?”李婧放下金梳,问道。
今日在偏殿,马皇后也点了重启帝。朝中如今新旧势力相对平衡,若是这天平倾斜向那一方,最不利的还是她那好父帝。
芳若只是淡淡一笑,扶着李婧进了内殿:“那郡主刁蛮在先,那些个污言秽语无需脏了公主的耳朵。”
“那些个老东西左右说我荒淫骄奢、罔顾礼法。”李婧嘲讽似地摇了摇头,她打了个哈欠,然而现下还不是入眠的时候。
莫约半个时辰,重启帝的圣旨也该到了。
正当李婧巡视一圈想要在金碧辉煌的殿中找些玩意儿打发时间时,翠青却脸色难看地跑了进来。
她见到芳若在一旁,欲言又止。
芳若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留给主仆两人独处的空间。
“说吧。”李婧瞥了眼,确定殿中无人这才开口询问。
翠青凝重,福身在了李婧的身前,垂首自责:“公主,那婢子……找到了。”
“但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