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女郎郎君们站在一旁看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说实话,即便唐家没有因为风雅居的事情向李婧赔礼,她也没想继续找茬。
可如今,这颇有心机的妇人居然主动欺辱到她的头上。李婧也无需再忍受了。
她垂着杏眸,薄唇依旧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是没有去接那杯花茶。
唐老夫人如此不就是想让她李婧彻底下不来台。
此事传入宫中,她去风雅居的行踪暴露不谈,光是唐老夫人向她拘礼一事,都足以让她的好父帝再给她加一条责罚。
李婧落座在了唐老夫人的面前,打量着周遭绽放明艳的花团,内心十分愉悦。
就这么过去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
唐老夫人依旧托着茶水。
李婧同那道笑里藏刀的目光掣肘,心中不得不佩服唐老夫人的手段,一把老骨头真是个狠角色。
“李婧,你别太过分。”
阳羡郡主就这么走上了台子,她自然不害怕李婧,她从小娇生惯养,又有家族撑腰,不知道要比这个遭人唾弃的公主好上多少倍。
她搀扶起唐老夫人,“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利索,如今你又故意刁难。”
眼前的好戏让李婧发笑,她淡淡瞥了眼眼前的阳羡。阳羡生了一双吊眼,施了些粉黛便让人觉着颇有气场,鬓上插着华贵的发钗,肩上薄纱的质量上乘。
她自然敢同自己这般叫板。
在华阳的记忆里,当初重启帝开朝,新旧两派朝臣臣心不稳,旧派以阳羡阿父陈侍郎为首、唐家次之,新派以周家为主心骨,争执不休。
第一次上朝时,陈侍郎当即开口质问重启帝“陛下乃草芥出身,以何定天下”一言震惊朝野上下。重启帝不敢贸然得罪,开朝不稳自然要拉拢旧臣,阳羡的阿父又是有能力的,自然得到了重启帝的一路提拔,权及宰相。
刑部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小官员们为了向上攀爬塞了不少金银,陈尚书全盘收下。众人皆知,无人敢言。刑部倒也被他治理得妥帖,在安都更是无人敢得罪陈家。
自己那父帝万事以他的朝堂稳固为上,重启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整个安都谁人不知你这个公主性子顽劣恶毒,害死了当年的华月公主,甚至连弑母的行为都做得出!真是丢脸!”阳羡嘲讽道。
像是利刃的言语刺入了李婧的心脏,少时的记忆猛地涌入了她的脑海,那些原本支离破碎的回忆逐渐淹没了她。
听到华月的时候,李婧脸色骤变,甚至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一只大手紧紧钳制住了,喘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她的面色有些凉意,额间的钿花衬得整个人冷厉起来。
这件事是李婧内心永远的一根刺。
阳羡的阿母与马皇后沾亲带故,晓得这些事并不难。
阳羡扬着下巴,光明正大地站在李婧的面前:“难道你敢说,当年那些个意外不是因为你?”
流苏泠泠作响,她蓦地起身,抬手抽出了翠青腰间的短刃,另一只手紧紧揪住阳羡碧色衣领。
短刃在阳光下闪着寒气,李婧当即下了手。
刀刃锋利,接触到女郎皮肤的刹那血珠便渗了出来。而这时,李婧还未曾过度用力,手腕却被人紧紧钳制住了。
力道大得让李婧忍不住蹙眉。
阳羡吓得脸绿,她没想到李婧就这么动手了,她抬手摸到血的刹那,腿一软倒在地面上“哇”的哭了出来。
李婧顺着那白皙蛮劲的手腕看去,萧稷神色颇冷地站在自己的一侧。利刃“哐当”掉落在了地面上。
萧稷见状,松了手。
李婧那道凌厉的目光始终盯在阳羡的面颊上,她拿出了帕子,擦了擦沾染了血迹的手。
“记住这日你所言。”李婧极冷地看向地面上大哭的阳羡:“日后有机会本公主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萧侍中,这……现下该如何是好。”唐老夫人没料到事情是如此发展。
李婧失控,这样的局面,似乎对唐家更有益。
她狡黠地盯着身旁的萧稷,朝中上下都知这位侍中乃是华阳公主的教习先生,问他自然合理。
站在唐老夫人身旁的唐迟楞在了原地,他一介武将,应当在李婧抽刀的刹那拦下。
可是他却为此景愣住了,没想到萧稷一介文臣拦住了公主,否则不堪设想。
萧稷自湖心亭来时,视线便一直盯在那位公主身上。
他亲眼见到李婧抽了冷刃,也亲眼见到了她把刃抵在女郎身上的干脆。
所有荒唐的行径实在出阁。她就像富有棱角的顽石,稍有不慎,便会被她尖锐的角割伤。
这样的李婧,冥顽不灵。一次次撞南墙,却死不悔改。萧稷本以为能安然度过这些天,一直到惊蛰祭礼,如今是他想的太简单。
他略微向唐老夫人颔首行礼,漠然地望着一旁的李婧:“华阳公主心性顽劣,不守礼数。”
“唐老夫人,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圣上。”
还不及唐老夫人反应,萧稷转身,清泠的眸子瞥了眼李婧,朝着门外而去。
趁此机会,萧稷要了结了这烫手的山芋。
唐潇的视线紧紧盯在李婧的背影,直至唐老夫人轻咳了一声,他才缓慢回过神来。
*
“早知如此,奴婢就应该拦着公主来此鸿门宴。”翠青懊恼,紧紧跟在李婧的身后。
她没想到,唐家能做出这样威胁公主的事情。回忆起刚刚阳羡说的那些个难听话,翠青很不是滋味的看了眼前头的李婧。
侍候李婧这么多年,李婧看似万事不在意,唯有华月是李婧的逆鳞,触碰不得。
翠青想了想措辞,试探性地安慰道:“公主,那阳羡郡主所言都是不知晓事实的,当年本就是意外!”
“此事本公主不想再言,如今所有世家皆可践踏本公主一脚,可现下我们只能忍。”
阳羡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浮在李婧的面前,当时华阳憋屈的记忆碎片浮现的刹那,李婧实在没有控制住自己。
李婧思忖了会,不自觉握紧了袖中的双手,平静道:“唐家如此宝贝那小儿子,那本公主便毁了那畜生!”
“公主有何计划?”翠青迎上去道。
她愿意做李婧那把杀人的刃,万死不辞。
李婧不言,望了眼距离她们不远、上马车的萧稷。视线最终落在自己手腕处还没有消退下去的指痕。
她要是真杀了阳羡,后续还真不敢想。
“公主,侍中说您的车驾还有些时候。”萧稷身边的侍卫支泽走到了李婧的身旁,“侍中让您同乘,一道回宫罢。”
“好啊。” 李婧冷笑,朝着萧稷的马车走去。
扬帘而入,萧稷头也没抬,自顾处理案上的文书。
“你食言了。”萧稷冷不丁吭声。
他收了毛笔,抬首看向了坐在一边的李婧。
李婧知道萧稷是何意思。她淡笑反驳:“侍中只是说学惊蛰礼仪时配合侍中,可没有说任何情况下,本公主都要言行合礼。”
萧稷视线穿透那一双潋着波光的杏眸。牙尖嘴利她确实可以排在前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还笑得出来。
“若是时时谨言慎行、言行得体,那就不是我李婧了。”
李婧丝毫不畏惧萧稷的目光,细眉微挑,笑得恣意了些。
萧稷注视着那张精致的面颊,杏眼似乎浮着一些不明的情绪。他无声向后仰了仰道:“你在找邵家失踪的一个婢子。”
话锋蓦地一转,李婧警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眯了眯眸子装蒜:“侍中是在对本公主说话?”
她确实在让翠青找那时候在邵家服侍自己的婢子,若是能找到,邵盛柏那张虚伪的面皮就会被自己彻底撕下来。
让苏家乃至整个安都知晓他□□的嘴脸。
萧稷知道李婧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本无意插手,公主食言在先。”萧稷翻开了另一本文书,像是在阐述一件极为平静的事情。
可人对李婧而言就是一切。
她醒来的那几夜,翻来覆去、绞尽脑汁地回忆一切能将邵盛柏扳倒的蛛丝马迹,一切都像是凭空蒸发了,唯有那个服侍自己的婢子。
“邵家虽与你萧家有姻亲,可邵家单薄,对萧家也没有裨益。”
李婧面上不显山漏水,可是内心却有些拿不定,凭萧稷的手腕抓住一个婢子确实易如反掌,她咬牙道,“人在你那?”
“原来公主知道臣在说什么。”萧稷眸子深了深。
这话落在李婧的耳中嘲笑的意味十足。她也不说话,气氛就这么冷却住了。
萧稷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陈旧的玉镯,推到了李婧的眼前,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今日结局,是公主一手造成的。”
话音刚落,马车便稳当当停在了宫门口。
李婧强势地抬手拍了下萧稷的书案。萧稷身形一顿,垂眸瞥了眼那纤长的指尖,紧缩怒、泛红。
李婧不可遏道:“萧稷,你这条是非不分、好赖不识的走狗!”
萧稷闻此言,眉头蹙了一下。寒凉的视线从那只葱白的手移到李婧那张生气的面颊上,流苏轻颤、胸口起伏。确实被他真情流露地气到了。
不及萧稷开口,李婧抓了镯子、掀开了车帘,拎着裙摆下了马车。
在马旁站立的支泽早就被李婧那一嗓子给怔住了,强压着诧异与敬佩,目送李婧下了车。
从未有人敢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如此破口大骂,甚至还骂的是本人。
没一会,萧稷也从马车中走了下来,余光瞥了眼宫门旁的李婧。
李婧在唐家赏花宴的事情,在她尚未见到自己的父帝前,便传得沸沸扬扬。
她同萧稷到达宫门时,早有三名内侍在那候着了。
为首的王内侍一脸难堪地看了眼萧稷,又拦住了李婧道:“公主,陛下口谕,让您回宫直接去内侍局听候发落。”
“本公主去什么内侍局。”李婧扬袖,直直冲着太极殿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