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绝山上

    无尽沙海总是有茫茫的大风沙。幸好两个人从小在这里长大,知道这只是一次寻常大风而已,不算多么致命。两个人寻到一块石头躲了躲,大概半刻钟后,风沙渐息,管行玉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尘,牵过骏马,对闻朔川说:

    “快,快,我只怕还有大风沙,我们快走。”

    闻朔川在与詹长蛟交手的过程中略受些内伤,捂着腹部,脸色有些发白。他在管行玉的拉扯下上了马,坐在身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却还是忍着痛笑道:

    “好师妹,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不然换我一个躺在这茫茫黄沙里,来生投胎成一只小蜥蜴,一辈子都见不到你的面了。”

    管行玉哼一声道:“你做蜥蜴,我还得担心你往鞋上爬。”闻朔川笑着说:“那不容易?你一脚把我踹走就好了。”

    管行玉没吭声。她策马狂奔,一路冲向无尽沙海更深处,心里却想,就算师哥真的变成了一只蜥蜴,她也得买只金丝笼子,用上瓷白瓷白的小食槽,找最好的草根,把师哥喂成一只大蜥蜴。

    想着,她忍不住一抿唇,笑了起来。闻朔川顾不得痛,忙问:“笑什么?”

    管行玉道:“如果你变成一只蜥蜴,想必也是一只大蜥蜴。脑袋小,身子大,像一只倒扣的花瓶。到时候我就把你吊在房梁上,日日夜夜地抽,直到吊成一条蜥蜴干,然后我就拿你去和周师弟喂招。”

    闻朔川也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捂着肚子说痛。管行玉连忙勒马,闻朔川便伸手按住她的手臂,笑意还没收敛,道:“好了好了,你师哥我一点事也没有。回千绝山这一路,几日时间,休息休息,也就过去了。”

    他又想着有趣,拍掌大笑道:“好好,这主意好。到时候我变成了蜥蜴干,你就把我塞到周师弟嘴巴里,我咬一口他的舌头,你就成了千绝山的老大了,我便成了老大的蜥蜴,岂不美哉?”

    管行玉笑道:“你想得美!若我发达,想要什么蜥蜴得不到?我可以抓宫里的蜥蜴,王府里的蜥蜴,雪山上的蜥蜴,抓蜥蜴里的皇帝……”

    “可是,你没有一个姓闻的花瓶一样的蜥蜴。”

    “你觉得我稀罕这么一只蜥蜴?”

    两个人嘻嘻哈哈,马蹄轻快,日夜奔袭。闻朔川坐在马后,静心疗伤,除些外伤,内里的痛也消了些。夜间休息的时候,管行玉牵着马到海子旁饮水,闻朔川坐在岩壁后,有些出神地望,半天问道:

    “师妹,我还没问你。这马是从哪儿来的?无尽沙海方圆数里渺无人烟,别说马了,骆驼都能被耗死,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宝贝?”

    管行玉面覆月光,映照一张脸愈加的白皙秀气。眉宇高耸,眼窝深邃,这时才能看清眼瞳微微泛着蓝,像是古东岩国藏在石窟里的无名雕像。她坐在海子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往旁边蹭了蹭。很久后,才慢慢地说:

    “他们都说无尽沙海有死去的公主的幽灵,可只有我知道,我没死,管行玉没有死掉,大梁的最后一条血脉没有死掉。但,但我不知道我母妃和桑叔怎么样。他们还活着么?若是,若是已经离世,又葬在哪里呢?我要找人去救你,跑出去不多久,就在不远处看到这匹马,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这匹马……我急着来救你,所以不敢想。可逃出来这么久,我还是不敢想。这是巧合,还是我母妃和桑叔正在保佑我呢?”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很久,只有月光洒在海子上方,拨出一寸寸粼粼水色。身旁黄沙沉寂如山,一道道似兽的脊梁,又好像绸缎,高高低低铺上大地。闻朔川抬起手,没说话,只伸出一只还完好的手臂。管行玉也没说话,静静将身子挪了挪,脑袋轻轻搁在闻朔川肩头。

    管行玉只觉时间被拉得很长。一呼一吸,一个眨眼,都仿佛过了整整一辈子。闻朔川的手臂搭在她的肩头,只是迟迟不搂下来,始终落在一边。管行玉嗅到他身上的皂角香气,包袱没有被人夺走,闻朔川刚把脏衣服换下来,在海子里淘洗干净。嗅着这个味道,管行玉想起回忆中已经有些消散的、母妃身上的香气。想起大梁宫殿的熏香和脂粉,她一并觉得这是冷冰冰的珠玉发出来的味道,实在难以想到它们竟然出自一个人。与她一样的人,相同的睫毛和皮肤,一样的肌理,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温度,可一个是冷冰冰的香气,一个是暖和和的绒毛。有什么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只觉得好像枕在玉石上一样。睡不着也睡不好,但就是有人离它不得。

    想起母妃,她就心头微酸。闻朔川的胸口和手臂仅仅只作为一面枕头存在。管行玉私心要把它们变成自己的被子。她拉拉闻朔川的手,小声说:

    “师哥,我有些冷。”她顿了顿,又说,“这大漠的夜晚真冷。”

    闻朔川嗯了一声,手却依旧没有收紧。他脱了自己的外袍盖在管行玉身上,低声道:“睡吧,我给你守着。这沙海里,是连狼都没有的。”

    管行玉只觉着浑身上下是从未有过的温暖,甚至如同热水滚过,如此温热,如此清甜。她低下头,也嗯了一声。闻朔川的手掌依旧没有落在她肩头,可耳朵却听到闻朔川胸口传来的心跳,砰砰砰跳得好快,锤得胸口发热,锤得脸也发热。

    她翻了个身,从肩头滑下去,枕在闻朔川腿上。她听到闻朔川噗嗤笑了一声,她自己也噗嗤笑了一声,抬手胡乱往闻朔川脸上一抹:“傻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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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绝山位于无尽沙海尽头向北三十里的地方。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主峰一半显露在外,一半则牢牢地藏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直上直下,几乎如同一把钢尺,远远看去,无从落脚。其上、其下,都覆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内,又好像直奔云端。

    山下丛林稀疏,人烟也稀少。偶尔只有几个背着小篓的牧民赶着牛羊,从渺渺荡荡的荒原走向另一处荒原。无边无际的白茫茫的荒原上,只有一匹马在奔跑。一个钟头后,这匹马停在了弥月庄门口。几个双颊红通通的小孩手拿着毡帽,眼巴巴地等在门口。看到马来,立即欢呼。

    “闻哥哥,闻哥哥!管姐姐,管姐姐快停下马!”

    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雀儿,如同被人捏一把,就都一溜儿跑到马前。闻朔川先给了反应,笑着从怀里把在纵沙城买的糖一块一块分给小孩子们。管行玉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将马栓好,轻轻摸了摸一个小孩的头,就站在门口等待。好一阵子闻朔川才出来。他重新将竹篓背好,问:

    “你不进去看看?”

    管行玉摇摇头。

    “糖都在你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进去了,孩子们要失望。”

    “他们看到你就不会失望了。”

    管行玉又摇摇头。她抬起头,看向远方山脉中一株入云主峰,始终紧紧绷着的唇线才微微放松些许。

    “到家了。”

    这儿就是千绝山,山下的村庄,就是千绝山下最大的弥月庄,住满了牧民,也有不少淘金的中原人旅居于此。管行玉从不知道这儿到底有没有金子,但来的人一波跟着一波,是否有收获,也不为人知,只知道能离开这里的很少很少,要么死在了雪山里,要么就在此处扎根,不再回到中原。

    而千绝山最高的那个主峰,就叫喙山。因像鸟的喙而得名。但实际上,这只是中原人的解释,对于古东岩国人来说,这是因为“喙”的读音十分类似他们东岩文化里的“女神”的读音。这位女神名叫乌月弥,据说生得极美,树木看到她都要枯萎,因而千绝山上下几无绿色植物;连鸟儿看到她都要哀叫一声摔落在地,因而此处也没什么野禽。但是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曾提着医箱,在雪原上徒步跋涉一天一夜,只为到一户人家给一个孩子看病。经由她手的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会恢复如初。直到后来,她在一场雪崩中不见踪影。东岩国的人为了怀念她,特将千绝山上最高的一峰称为“喙山”,为的是希望她的灵魂可以顺着这座山直通天国。而将千绝山下最大的村庄称为弥月庄,也有怀念她的意图。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就在喙山的半山腰,有一个小小的“宗门”,正在山和云的夹缝中,无声无息地存在着。

    千绝山对于寻常人等近乎天堑,但对于闻朔川和管行玉来说,两人从小于此上上下下,早不在话下,不过半个钟头就一前一后,到了喙山半山腰。

    但见喙山上的风景,其实不如山下人所说的那样凄凉。虽然植被稀少,但竟也有花有草,有一片小小的、流动的、不曾结冰的水池,池子里还有几尾不知从哪得到的橙红色的锦鲤。面前一个小小的院子,空空荡荡,放了些上下山要用的绳索。再往里看,就是一个中原式的大院,共三进,朱红大门、耳房、影壁,应有尽有。只不过已经掉了薄薄的一层漆,檐角悬挂的风铃结满了霜,在空中早听不见动静。

    一个少年男孩站在门口,踮起脚往外看。远远地,云山尽处,上上下下一阵,才浮现出管行玉和闻朔川的身影。男孩立即激动起来,两手合在一处,踩在滑溜溜的落满雪的地面,冲向山崖处出现人影的方向。一边跑一边喊道:

    “师姐,师哥!你们可算回来了!爹等了你们好久好久,快快,东西带回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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