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撼,你此番进宫所为何事啊?”
“回禀陛下,臣想向您讨一桩喜事。”
“哦?”,龙座之上,女子神情散朗,漫不经心道。
“说来听听。”
千里撼跪伏在地,神经紧绷,双目徘徊于手背和御案之间,道:“微臣祖母年事已高,早年四处征战身中奇毒落下病根,如今足不能行。臣倍感揪心,遂遍寻名医,可惜祖母旧疾顽固难以祛除。偶然听说闻家有一秘传药方可解天下其毒,然非族中亲者不可得,所以才来求圣上赐婚——赐微臣与闻家结亲。”
“仙医闻家?”
“正是。”
“你倒有孝心。不过你身为郡主,又是大魏四家之二——千里家的长女。下嫁闻家,有些说不过去吧?”
“陛下误会了。”
“怎么?”
“臣意在求娶闻家人,不为下嫁。”
“哈哈哈哈哈!”
女人终于舍得撂下奏折,抬眼看向千里撼,笑道:“不愧是金安郡主。朕记得你十六那年参加秋猎,独身杀虎,尽显我大魏女儿风姿。”
千里撼起身答道:“正是。臣侥幸夺魁,陛下不仅赐臣食邑八百,还赐了一把勾月玄弓,臣铭感五内。”
“无妨,那是魁首应得的。不过这把勾月玄弓的确是件宝贝,乃是前朝武正将军陈棠的兵器,可惜陈家狼子野心,落得如今下场实在凄凉。”
千里撼听出白笑孔弦外之音,顺其意思道:“陈家虽有护国之功,可惜心术不正,得此结局实在咎由自取。”
“你倒是看得清。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如今已有十九了吧。”
“正是。”
“闻家与你家世不配,其实你的婚事朕早有打算,同为四家之首的玉家就很不错。”
千里撼料到如此,迂回道:“千里家世代为官,为大魏鞠躬尽瘁,可惜如今人丁不旺,被列四家之二实属侥幸。玉家铁血世家战功赫赫,居四姓之首实至名归。臣无意入他姓门户,所以才来向陛下求娶闻家中人,一来全臣之孝心,二来日后也可继续以千里家身份继续为国效力。”
“你似乎很怕玉家?”
千里撼道:“古人云,居功不可自傲,文武不可相轻。臣以为对玉家此等功勋世家应当敬,而远之。”
“这么说你是愿意做忠贞之臣,而非肱骨之臣了?”
“臣就是臣,是大魏的臣,是陛下的臣,是百姓的臣。若为肱骨而臣便称不上忠贞,若为忠贞而臣必做不成肱骨,所以臣只是直臣。”
“呵。”
龙座之上,帝王咧唇轻笑,森森白牙,算计入骨。她看出千里撼的犟脾气,执意不愿入他姓门户。想来也是,千里家并不比玉家差,能坐一家主位又何必自降身价去做他家之客,成为不能自主的“纽带”。
此人有谋,日后若能用好,必是一把利剑。
大魏如今朝政不稳,外患频频,正是求贤若渴之际,千里家对玉家颇有微词,既如此便送她一个人情吧。
白笑孔轻笑一声,提笔挥毫写下圣旨交由身旁女使,道:“既然如此朕便允了你,只不过你年龄尚小,这婚期就定在两年之后吧。过几日,你也去闻家瞧瞧,看看哪位公子能入得了你金安郡主地眼。”
千里撼顿时胸中大喜,但面若平湖再度叩谢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大魏皇城层台累榭,一砖一瓦皆由鲜血砌成。所谓兴亡,勃焉忽焉,强若大魏也难免日中则昃,当朝帝王白笑孔在皇位争夺战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了权力顶峰,可她诛戮功臣,刚愎自用,致使边疆动荡难停百姓民不聊生。纵雄兵百万,金山银海也注定难逃将倾之雨,恒落之日。
千里撼走出皇宫抬手遮了遮日光,微微蹙眉。
既然白笑孔的目的是稳固江山,那么谁娶谁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利益达到平衡就好了。抚了抚怀中圣旨,千里撼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远处一人款款而来,那人衣着华丽,富贵非常,千里撼仔细瞧了瞧,隔着老远便露出笑容恭敬行礼道:“见过邵雍公主。”
女子远看清秀通雅,大大的眼睛一开心就会眨来眨去的盯着东西瞧,整个人古灵精怪的。
她本打算去见母皇却在路上碰到千里撼,索性直接凑过去打招呼,道:“金安怎么有空进宫啊。进宫就算了,还不告诉我,是不是打算办完事就悄悄走了?”
“公主哪里的话。臣此番匆匆而来没做准备,本想待过几日再进宫与公主相见,却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白帝媐踮脚瞧了瞧千里撼怀中圣旨,上前一步轻撞她手臂揶揄道:“你这是娶夫郎了?”
“噗!”
她捂唇偷笑,眼珠绕着千里撼瞧了一圈儿后点点头自说自话道:“整个人精神焕发,不是娶了夫郎还能是什么?说,娶得是谁。”
千里撼将怀中圣旨搂的更紧了,她无奈道:“公主啊,为我的脑袋考虑考虑吧,您这爱看别人圣旨的毛病还是得改改。”
“不要!除非你告诉我娶谁了。”
“好吧,下不为例,”千里撼神神秘秘的贴近白帝媐耳边悄声道:“陛下叫我随便挑。”
“这么爽!”
白帝媐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两眼瞪得溜圆,压低声音问道:“挑几个都可以吗?”
“这倒没说,”千里撼故作思考之态,神秘兮兮道:“不过也没说不行。”
白帝媐眨巴两下眼睛后一把握住千里撼双臂,义正言辞道:“我朝自古以来都崇尚忠贞二字,身为朝廷重臣你更要以身作则。千里撼,答应我,要忠贞好吗。”
千里撼抿唇一笑,摇了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
不等白帝媐发作,千里撼抢先一步抽身,脚底抹油直奔马车一把钻了进去。
临了,还要撩开车帘对白帝媐挑衅一番。
若按辈分来说白帝媐同她是姑侄,二人年纪相仿,幼时常常相见,关系也更近些,虽名为姑侄但千里撼闭口不谈此事,毕竟没人想管比自己小的人叫姑姑。
更何况皇室关系盘跟错节,今日的父子明日便能成为仇敌,所谓关系,不过是柴火堆上一根枯木而已。
千里撼怀揣圣旨,脚步轻快,哼着小曲儿一路晃进千里府。
“长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一阵男声随冷风吹来,似鬼魅般悄无声息停在千里撼身侧,缓缓开口,雪色狐裘轻晃,刮蹭着她垂在身侧的手背。
冤家路窄啊。
千里撼闻声驻足,转头问候道:“二弟今日怎么得闲回府了,是诸位同僚嫌冬日雪冷,不便久聚么。”
既然千里逢要演姐弟情深,那她就陪他。
千里逢杏目圆鼻,长相十分秀气,似林中小鹿。若她没看过原著或许也会被其外表欺骗,相信自己从前十几次中的毒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长姐说笑了。明日便是冬至,友人们心系父母自然不会忘记孝道,我也因此得以早早抽身回府。更何况长姐得陛下赐婚,这天大的喜事,作为弟弟无论如何也该来贺喜一番才对。”
不过一日便已满城风雨,该说不愧是邵雍公主的嘴巴么,无论好坏通通传千里。
“只不过,”千里逢目光一寒,逼视千里撼道:“长姐因何突然要同闻家结亲,这简直毫无征兆。”
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不过千里逢这跳梁小丑实在惹人嫌。整个大魏都知道她千里撼找了个半死不活的闻家,甚至两家还有过节,所都等着看笑话。
千里撼平视千里逢,缓缓向其靠近。
无论原书还是现在,她们俩姐弟从小就不对付,二人从小到大一直在斗法。要怪就怪这姐弟二人从小是分开养得,千里逢养在父母膝下百般怜爱,而千里撼则养在祖母跟前不是孤儿胜似孤儿,说是一奶同胞但全家都在偏心千里逢,除了祖母一人。
“圣心岂是你我所能揣测的,若要道贺便免了吧,待来日我成为家主,你有的是时间贺喜我。”,千里撼字字戳在千里逢心窝,说罢微微一笑,朝其投过一个挑衅的眼神。
她指桑骂槐道:“同僚心系父母恪守孝道,你也该多向他们学一学,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
千里逢依旧是那副恭敬模样,道:“长姐说笑了,我虽不是什么大才却也心中有数,诸位友人耳聪目明,孰是孰非清楚的很。”
“有数最好,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别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蛇,竟妄想追着象跑。”
“长姐教训的是,我毕竟不如长姐左右逢源。今日求圣旨明日送绢偶,左右逢源好不痛快。坊间如今已有传闻千里家独霸朝堂,只手遮天了。”千里逢脸色不变,冷言讥讽道。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到千里逢右脸,打的他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千里撼神色一敛,厉声道:“坊间传闻毕竟是坊间传闻,其中虚实难辨,至于这传闻从何而来我想二弟你最清楚不过。千里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自诩聪明,若连这一点都想不通便找个井投了吧!”
千里逢想死她可不想死,真是口无遮拦。千里撼这一巴掌抽过去手心痒痒的,似乎还有些不尽兴想再来一下。
“千里撼!你……”
这一巴掌她用了八分力,可谓结结实实。千里逢捂着左脸,呆坐在雪地片刻后完美的假面彻底破碎,咬牙切齿道:“疯女人!疯子!简直粗鄙不堪,千里家早晚毁在你手里!”
“够了!”
千里撼大喝一声道:“少给我找不痛快,别忘了千里家历来都是女人掌权!若真心有不服便多提些黄纸去母亲坟前问问吧!再不行就引刀自宫,那样的话我至少会高看你一眼!”
闻言,千里逢再说不出话来,只得咬紧嘴唇。
当年他们母亲千里疾作为一家之主,先娶了白笑孔第七子白沐为夫郎,二人感情不深却相敬如宾,可惜不久之后白沐便因病早逝。
后来千里疾遇见娄氏并娶了他,二人先后生下千里撼与千里逢,自此之后千里疾便像被灌了迷魂汤般执意要外姓的娄氏掌家。
后来千里疾因公外出,彼时祖母千里冰封病重,娄氏狼子野心想借此机会置千里冰封于死地,于是在她药中下毒,而那碗药则是千里逢亲自送去的。
千里冰封对亲孙儿毫无防备,只是刚吃进两口便被千里撼匆匆赶来一脚踹翻。
事情败露后娄氏被宗族除名并被关入祠堂,两个孩子也被记在了早逝得白沐名下。千里疾得知此事后急火攻心夜行八百赶回府中,不料撞上娄氏携细软潜逃。
二人争吵一番后不知为何,千里疾掏出弓来一箭射进娄氏心窝,娄氏死后千里疾没过几年也撒手人寰,彼时千里逢十五岁。
冬雪茫茫,捶的面颊生疼,千里逢望着千里撼远去背影,心中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若她当年没打翻那碗药或许此刻千里家又是另一副光景了,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暗暗地恨,像钻入沙子得毒蝎般。
母亲当年深爱父亲,若非千里冰封那老妇处处压制父亲,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这些事千里逢记得一清二楚,那年他不过十一便已知晓其中利害,若非事情败露他又怎会父母双亡!甚至连这偌大的千里家也只能拱手让人,简直荒唐!
千里逢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身旁小厮深知自家少爷脾性,过了好一会儿看其面色缓和才敢上前搀扶道:“少爷,您怎么样……”
“无妨,让你查的事查到了吗。”千里逢抚了抚被打的那半张脸,火辣辣的。
“查、查到了。玉小姐今日在京。”
“好。”
千里逢面色阴冷,只在听到小厮后半句时缓和了些许,他看了眼那道前往祥慈堂的脚印后便默默转头离开。
家主之位他要,并且他还要借着这层身份一步一步往上爬,玉家作为四家之首是必不可少的助力,他势在必得。
千里撼,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