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闻言,白雪柔心里的离愁顿时散了,甚至不由微笑起来。

    “不必,朝令夕改可不太好,按照计划来就是。”她温声说着,却也不由想起护卫的事情。

    白雪柔身边使唤的人不少,出家时家里陪送了不少家仆,但真正得用的却不多,像白杉这样的高手更是只此一人。

    眼下他要离开了,那她还真有些束手束脚。

    这件事白杉也想到了,道,“属下倒还有些使唤的人,若主子信得过,我安排一人来代替我。”

    “那便劳烦白护卫了。”白雪柔毫不迟疑的应下。

    眼下,她最信得过的人就是白杉了。

    别的不说,只凭那本小说中他始终没有放弃她,最后被带累的让凌峥折磨致死这件事,就足够白雪柔动容——

    以白杉的功夫,他若想逃走,多的是机会。

    最后被抓,说到底,还是因为不肯放弃她。

    白雪柔深深感念这一点,细细想来,不由越发的愧疚。

    当初救他,不过是顺手而为,何至于此。

    种种想法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白杉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尚在感念她的信任。

    他有些冲动的想去注视她,却又不敢——

    如此胆怯,不过是担心那些不敢示于人前的情愫被发现,尤其是被白雪柔发现。

    她会吓到的吧,说不定还会疏远他。

    喜欢上白雪柔,远比想象中的容易。

    如此一个温柔体贴,貌美动人,且有可爱有情趣的人,谁会不爱。他被吸引时不知不觉,回头再想,却觉得是再正常且合理不过的一件事了。

    两人各怀心思,却又谁都没表现出来。

    白杉很快告退离开,转身时才借机,用余光看了白雪柔一眼。

    是夜,葛姨娘一直等着回信,但她睁眼无眠到鸡鸣声起,也一直没动静。

    今日一整天,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件事,寄希望于能通过对方的回信发现更多的信息,谁知对方竟然没回信。

    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起来,葛姨娘辗转反侧,越发不安——

    对方会不会已经失去耐心,准备向她动手了?

    如此种种,等早上请安白雪柔再见到葛姨娘,便被对方面容上的憔悴和越发的虚弱给弄得惊了一下。

    别说她,满屋子的人都提着心,担心葛姨娘一个不好在这里倒下了,就连邬氏都忍不住过问了两句。

    葛姨娘为了培养禁毒,元气大伤,身体底子坏了大半,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就起不了身了,她之所以这会儿每日还能活动,不过是习惯了强撑着。

    便是这会儿邬氏问起,她也只说无事。

    白雪柔心中有所猜测,又惊又无奈。

    看来这位葛姨娘的性子有些急,又或者是身体是在太差了,只是昨晚没回信,竟然就这样了。

    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还是别拖了。

    一是纯粹的担心对方身体,二也怕为着这一遭让她的身体更不好,要是有个万一她说不得会被怨恨。

    白雪柔现在可不想再结更多的仇了。

    心里想着,她下意识看向凌峋,就见他正关切的看着生母。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些别扭,那关切似乎有些虚,像画上去的一样……

    想多了吧。

    她想。

    短暂的分神中,白雪柔忽然听到镇北王开口,立即凝神,转头看去。

    “身体不好就叫大夫,王妃好意,不要不知好歹。”

    镇北王眉微皱,语气显而易见的不好。

    白雪柔顿时一惊,她自幼就认识镇北王,见面次数也不少,还是头一次听到对方用这样糟糕的语气说话。

    即使对方一直不满意她这个儿媳,说话时也只是语气有些淡罢了。

    她下意识去看葛姨娘,就见对方神情瞧着更冷淡了些,白雪柔心里一紧,几乎以为对方会出言顶撞,毕竟不管是对方的出身,还是以她对她的了解来说,这位葛姨娘性情其实颇为不驯,不知道、或者说是不在意所谓的规矩。

    以前情正浓时,镇北王或许并不在意,可现在不同以往……

    “妾身失礼,还请娘娘责罚。”葛姨娘站起身,低着头致歉。

    没有出现自己担忧的情况,按理说白雪柔本该松口气的,可她看着葛姨娘,却不由的怔忪起来——

    是什么让一个不懂规矩的人驯服。

    在这之前,她是不是,因为这点不驯,吃过很多亏,很多苦?

    这些隐在平静表象下的东西,只是想想,就让白雪柔心中酸涩起来。

    这份情绪并未停留太久,一转眼她就在镇北王的声音中回神,他似乎对葛姨娘很不满,即使对方的语气没有丝毫的不恭敬,他也挑出了错处,最后还是邬氏息事宁人,让葛姨娘坐下才算完。

    因着这件事,接下来的早膳气氛多少有些紧绷,往常还算轻松的几个妯娌和姐妹们都提着心,眼神都不敢多动,直到用罢早膳后,镇北王离去,才先后放松下来,一一退去。

    邬氏的心情似乎也不怎么样,没再留白雪柔说话,只是叮嘱两声让她好好修养。

    见此,白雪柔神情微动,看着她的目光多少有些担忧。

    看她的样子,竟是对镇北王十分在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别的不说,只看镇北王对待前面的夫人和姨娘们,就知道他不是多么深情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寡情。

    但这个想法白雪柔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她和邬氏相处的虽然不错,却也算不得深厚,起码还不到说这种贴心话的程度。

    她告退离开,带着婢女们穿过花园,往东回知微院。

    镇北王府和其他贵族府邸没差别,大门进来一整条线分别是前院正院,往后后院主院,姨娘多在西边院落,而成婚的郎君则住在东边院落。

    花园则在东边,前到前院,后面则深入后院,贯穿了大半府邸。

    白雪柔要回知微院,则要穿过花园,谁知正走着,又看到了凌峋。

    她心道一声巧,又想起早上请安时发生的事情,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为葛姨娘请大夫去了。

    镇北王虽然发怒,却没让人去叫大夫,最后还要葛姨娘母子两个自己去。

    可人都是见人下菜,葛姨娘不受宠,院里的婢女若要去怕是请不来人,所以才要凌峋去。

    她觉得巧,对凌峋却不是。

    他是算好了时间和路线,特意等在这里的。

    为的是早上镇北王呵斥葛姨娘时,白雪柔脸上的怜悯和悲哀。

    “三嫂。”凌峋一板一眼的见礼。

    “不必多礼,你这是要去药房?”白雪柔含笑搭话。

    凌峋直起身,应声说是。

    白雪柔便就意思意思的关切了几句。

    这是基本的客套,她倒不担心凌峋会多想。

    凌峋便也应和着。

    白雪柔见他一直没告别,心道大概是因为要同路一段的缘故,后面的婢女们都远远的跟着。

    谁知待走到一处园子,凌峋忽然开口,道,“三嫂,我有些疑惑想要请教,不知可否方便?”

    他声音有意放低,显然是不想惊动旁人。

    白雪柔微讶,侧首看他,余光看了眼后面的婢女们。

    这样小心,也不知要说什么?

    “若不方便,我只当没听见。若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看。”白雪柔朝着凌峋温和的笑了笑,同样配合的放轻了声音,低低的,如同耳语。

    凌峋默默的看着她的动作,再次确定,这个女子的温柔体贴和细致入微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面对他这样一个被冷落的庶出弟弟也不会有改变。

    “今日父王呵斥我姨娘时,我看到嫂嫂的神情。”说道这里,他微顿,“嫂嫂的神情与别人不同,似是若有触动。我心中疑惑,便贸然找来了。”

    一直以来,他都有些疑惑,不明白那个被他称呼为父王的人为什么对他的母亲如此冷漠苛刻——

    是的,苛刻。

    王府五位姨娘,镇北王现在专宠邬氏,对其她姨娘多少有些冷待,但言行中也算温和,唯独在面对葛姨娘时,格外严苛。连带着对他这个儿子也一同无视,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若非如此,王府的人也不会如此轻侮冷待他们母子。

    白雪柔微怔,没想到他要问她的是这个。

    她看着眼前尚且年少的少年,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没想到,当时细微的表情变化,竟就让凌峋看到了。

    “你疑惑什么呢?”她轻声问,想看看有没有含糊敷衍的可能。

    “我疑惑父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母子。”

    凌峋虽年少,但却聪慧,看出了白雪柔的迟疑和为难,直言道。

    白雪柔又是一顿。

    这话,按理说不该是她这个儿媳说的,可……

    她左右看了看,两人正在曲径中,左右都有路,杏花树的掩映中,有个八角亭,便引着凌峋往那边走去。

    “到亭子里坐下再说。”她有些无奈的温声笑道。

    让婢女们远远守着,两人在亭中坐下,四下顾盼,可以看清周遭,正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凌峋不动声色的看着。

    “你这话倒是叫我为难。父王和你母亲都是长辈,按理说我不该私下说他们的事情。你为什么想知道呢?”她温和的看着凌峋,目光包容。

    凌峋心中微顿,只是转眼就拿定了主意,似低落的低下头。

    “我只是想知道。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如果能和父王关系缓和,应该就能好了。”

    白雪柔神情不免动容。

    凌峋余光瞧着,心道果然。

    这人为难却没拒绝,而是叫他过来问询,全然是因为心软。

    “这……怕是没有用。”白雪柔低语。

    “总要试试,求嫂嫂为我解惑。”凌峋坚定的说。

    他一直都叫白雪柔三嫂,懂事又有礼,这会儿忽然改了称呼,竟隐约有些撒娇的意味。

    白雪柔听了不由轻笑,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心道还是个孩子呢。

    罢了……

    “那我便偷偷告诉你,先说好,可不能叫别人知道这是我说的。”她开玩笑似的警告,透着认真。

    “我发誓,今日对话绝不让第三人知道,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凌峋立即立誓。

    “诶——”白雪柔惊讶之下下意识抬手,本想阻止,但又顿住,含笑无奈的看着凌峋,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她有现代的记忆,知道誓言这种迷信做不得数,并不如何在意,可凌峋这样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竟能立誓的如此决绝,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凌峋略有些不自在,白雪柔这样无奈的目光,竟叫他觉出了些许宠爱的滋味。

    像是在看一个淘气的小孩子。

    这实在是种罕见的体会,这些年葛姨娘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便是对着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有时心情不好,还会迁怒他,动则呵斥辱骂,不想看见他让他滚都是常事。

    凌峋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温柔的情绪了。

    久到他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

    “不必如此的。”白雪柔见他把手放下来,笑吟吟开口,温柔之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些许狡黠来,显得有些俏皮。

    “就算你说了,我不认就是。”她半是认真,半是逗他。

    凌峋依旧认真着个小脸,看着白雪柔说,“请三嫂解惑。”

    这就又不叫嫂嫂了。

    白雪柔心道。

    但看着凌峋神情中隐约的期待,白雪柔也随之变得认真,徐徐道来。

    若是之前凌峋问她这个问题,白雪柔还真不一定能答的上来,那时候她没有做那个梦,也就不知道,男人能恶劣到什么地步——

    明明是伤害,却要打着‘爱’的名义。

    这比纯粹的恶更来得可恨,让人恶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是那样,凌峋也不会来问她。

    她也不会因为心中的念头,存着和凌峋结一些香火情的缘故,来为他解答。

    她们不会有任何交集。

    就像那本小说中一样。

    “其实很简单,你父亲如此,不过是想让你母亲听话,想让她温柔体贴,想让她讨好他,让她去求他。”

    白雪柔淡淡道,神情不知不觉间随之变得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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