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一行人稍作休整,回到何家村,在村长家吃过午饭,去向何继金要嫁衣。
何成业带路,这会儿各家都是吃饭休息的时间,路上没碰到其他村民。
到了地方,敦九上前敲门。
“谁家现在才来送礼?不过也不算迟……”王青芬搁下筷子,小声嘀咕着打开门,却看到三张生面孔,中间的膀大腰圆,给她吓了一跳。
“这四位是能帮咱们村的神仙,先让他们进去吧。”
何成业出声,王青芬才注意到最边上站着村长,不过哪来的四位?
她低头,才发现还有个小孩儿。
这……他们……神仙?
见王青芬呆愣在门口,何继金好奇地张望,嘴里嚼着饭菜含糊地问:“娘,谁啊?”
锦棠不等王青芬回应,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微仰着头右手往前一摊,“我们是来帮你的神仙,快把你的嫁衣给我。”
何继金顿时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碗筷发出清脆的掉落声响,“仙女啊……”
还好何荟不在此处,不然她见到何继金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肯定要翻白眼。
锦棠皱了下眉,这人有没有在听她说话?果然如何荟所说的一般轻浮讨厌。
裴轼不动声色地近前,站到锦棠身侧,“河神身份为假,实是妖物作乱,你身为凡人前去会有危险,麻烦将嫁衣交给我们。”
王青芬只怕河神娶亲的对象变了,她和她儿子享不了富贵日子,着急道:“这、怎么会呢?她能操控下雨,河神怎么会是假的呀!”
敦九灵光一现,能操控下雨的妖怪……
泷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她的身份都是假的,说的话还有什么可信?”
何继金受了刺激,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骗人!你们都骗人!肯定是要抢走我的荣华富贵!”
他指着裴轼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想要代替我!我承认你确实有几分姿色,可嫁衣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绝不会给你们!”
何继金的面容扭曲起来,锦棠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污染她的眼睛,现在她更能体会何荟的无语了,被这样的人一直缠着,谁能忍住啊?
何成业出来打圆场:“继金啊,你冷静一点,四位大人是来帮……”
“啊!”何继金尖叫一声,突然有尖利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咽喉,随着他出声的动作,痛意袭来,皮肤上渗出血珠。
王青芬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假河神是骗你的,她会杀了你。”锦棠恐吓道,配上她的小法术,格外有说服力。
跟这对胡搅蛮缠的母子讲道理是讲不清的,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
泷宋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说不定会把你大卸八块丢河里喂鱼。”
锦棠很满意,看来她和泷宋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
何继金已经被吓得腿软,马上举起双手,“给,我给!”
锦棠一挥手,何继金才看清那可以害他性命的东西竟然只是一片桃瓣,落得又轻又缓,在触及地面的那刻消失了。
王青芬惊魂未定,赶紧拿来嫁衣,“这嫁衣送过来还没穿过,求各位大人饶过我们。”
锦棠接过嫁衣,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不是太粗鲁了,裴轼还在旁边看着呢……
她的形象又又又崩了啊啊啊!
转头看到裴轼微微皱眉,锦棠心都凉了,耷拉着脑袋,哦不……
耳畔传来极致温润的声音:“这嫁衣料子粗糙,恐怕会磨伤你的皮肤,要不还是我去吧。”
锦棠惊讶地抬眼,诶?原来裴轼是因为这个皱眉吗,那他……这算是关心她吗?
锦棠脸颊发烫,神色却无比认真,“没关系的,就穿一个晚上而已,我作为仙官助手,要是这点苦都不能吃,还怎么帮大家解忧?”
敦九哈哈大笑,言语间全是赞许之意:“锦棠真是长大了呀!”
裴轼轻扬唇角,笑意如春日微风,锦棠已经不是那个贪玩的小女孩了,她有了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
天色渐渐暗下来,到河神娶亲的时候了。
为避免人多口杂坏事,换了新郎的事没告诉其他村民,何继金待在家里,王青芬作为新郎唯一的娘家人要在起轿前说些体己话。
花轿周身朱红,绣着精致的纹样,轿顶四角悬着小巧的金色铃铛,风一吹,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王青芬掀开绣有鸳鸯的轿帘,拉住锦棠的手,想到失去的荣华富贵,装出来的泪也掺了几分真心,“儿啊,纵然娘心中有千般不舍,还是祝你幸福安康!”
“起轿——”喜娘高喊一声,轿夫们齐声应和,动作划一,膝盖微弯,双手握住轿杠,稳稳抬起花轿。
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上,锦棠回想起敦九说的话,无论是他们还是裴轼,来何家村之前都收敛了灵力的气息,假河神应该不知道掉包之事,就算假河神事先发现且早有应对,也不用担心,四个神仙对付一个妖怪绰绰有余。
锦棠做了个深呼吸,脑海中复习着一个又一个闭关时苦练的法术,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毕竟还是个半吊子。
很快到了河边,轿子停下了,锦棠听到周围热闹起来——“农民”与“河神”结亲,村民们都忍不住好奇心来围观,满满地挤在一处,可惜有盖头遮着,外面的场景她一点儿也看不见。
忽而响起女子的娇笑声:“除了新郎,其他人都离开吧。”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如丝如缕,优美的语调掠过心田,不禁让人遐想她红唇勾起的模样。
假河神释放出一些威压,受到压迫感的村民想到她放言淹村的冷酷,不敢继续待在这,在何成业的催促下很快就都走了。
锦棠眼前只余一片漆黑,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声音格外清晰,四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悄然侵入衣襟。
她安静等待着假河神出场,握着拳头,神经紧绷,不敢有一丝放松。
虽然知道有敦九他们在暗中保护,但第一次独自面对一个实力不明的妖怪,锦棠还是有些害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花轿中却只能感受到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锦棠内心越来越焦灼,呢喃着:“怎么还不来……”
终于,她忍不住掀起红盖头,略微犹豫后,拉开了轿帘。
“啊!”
就在这刹那间,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锦棠惊叫出声,身体猛地一颤,大脑停止了思考。
见到这一幕,暗中观察的裴轼想要上前,却被敦九拉住,摇头示意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锦棠定了定神,面前的女子肤若凝脂,但毫无柔弱之感,她眼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嫣红,金色发冠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
假河神也收敛了气息!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完全没有感觉到!
“女子?”她端详着锦棠的样子,挑了挑眉,声音不似之前妩媚:“无妨,女子我也喜欢。”
她左手松开锦棠的手腕,转为手指勾绕起了新娘的头发:“你既长得这么漂亮,我为你变成男子也未尝不可。”
女子的嗓音渐渐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随之改变的是她的容貌。
两弯剑眉斜飞入鬓,星眸深邃锐利,绯色的薄唇轻轻勾起,平添几分魅惑。
眼前的男子眼含深情,语气调笑:”娘子,为夫这副相貌,可还满意?”
锦棠惊得目瞪口呆,这……她……他……
前方忽现浓密的雾气,迅速扩散开来,一人以极快的速度冲来,大喊道:“妖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声音,是泷宋!
一个眨眼,泷宋已经距离花轿不到五步,灵力汇成利剑攻来,假河神皱了皱眉,迅猛转身,左手挥袖抵挡,右手将锦棠护在身后:“躲好。”
可这举动落在三人眼里便是假河神要挟持锦棠当人质。
敦九双手不停变幻,在空中勾勒出神秘而繁复的符文,末了,他捋着胡子笑眯眯的,“还好下凡前向祈风讨教了设结界的法术,不然打起来要殃及无辜。”
三只酒坛子环绕在他身边,不过他不打算加入战斗,毕竟他出手算以大欺小,正好让三个小辈发挥发挥实力,打打配合。
裴轼面容冷肃,周身散发出清冷的白光,灵力化为巨大的冲击波向前袭去,“锦棠,小心!”
泷宋身如游龙,剑指假河神眉心。
假河神双手交叉,催动全身妖力勉强能抵挡,可嘴角已经力不从心地渗出鲜血。
听到裴轼叫她的名字,锦棠才猛然想起来敦九让她趁假河神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用法术,配合他们一招制胜。
就是现在!
锦棠迅速掐了个法诀,一掌拍在他的后背。
轰的一声,假河神在巨大的力量作用下撞上花轿,吐出一口鲜血,轿子也支离破碎。
见状,泷宋和裴轼立刻收手,纷纷关心锦棠有没有受伤。
锦棠摇摇头:“我没事。”
敦九刚刚一直在悠闲观战,这会儿走到假河神面前:“说说吧,你是谁,为什么要假冒河神胡作非为?”
她吐血力竭后就恢复了女子模样,此刻头发散乱,脸上带血,态度却丝毫没有软下来:“我还没问你们是谁呢。”
敦九语速不紧不慢:“我们是天界派往凡间解决困难的解忧仙官,因收到了何家村的求助,所以来降伏你这妖怪。”
“原来如此。”她轻笑了一声,牵扯到伤势,又有鲜血从嘴边流出来。
她靠在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花轿上,满脸无所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据我所知,只有河神能操控下雨。”
敦九话说得含糊,沧汧却心中一紧,这件事不能牵扯到他。
她勾唇笑得嘲弄:“你一直待在天上,地下出了什么厉害的妖怪,也不能够知晓。”
敦九笑得意味深长:“哦,是吗?那你还得多修炼几年。”
沧汧听出来他后半句在讽她不够厉害,一下子就成了他们的手下败将。
敦九继续道:“我们呢,也不是想要你的命,只是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但这处罚的力度,还得由真正的河神来定。”
沧汧心头烦躁得很,她没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
锦棠接着说:“是啊是啊,只要你愿意认真改错,弥补何家村,我相信村民们会原谅你的。”
泷宋装作老成的样子,点着头:“嗯,知错就改,善莫大马。”
裴轼纠正他:“是善莫大焉。”
泷宋的脸一秒爆红:“你知道就好了,说出来干吗!”
锦棠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还以为泷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识了呢。
这时,一道身影驾云从远处飞过来,俯身行礼:“沅淼拜见各位。”
敦九眉头一扬,哟,说沅淼沅淼到啊。
来人穿着一身冰蓝色锦袍,长发用白玉簪绾在脑后,容颜如画,仪态端方。
他对着敦九,躬身低眉:“我这三日在养伤,出了疏忽,刚刚才得知被冒充了身份行下祸事,是沅淼失职。”
敦九听他这话便是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看来这假河神,果真是那位。
假河神神情着急起来:“你受伤了?”
沅淼没有回答。
锦棠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他们认识啊?
沧汧又对敦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罪责我都受着,不关沅淼的事。”
她话音刚落下,沅淼开口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突然两眼一闭晕倒了。
沧汧双眸瞪大,下意识以极快的速度起身接住他,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沅淼!”
敦九轻叹一声,施法变出一张木床,“把沅淼抬上去,我来替他疗伤。”
沧汧迟疑地看着他,敦九又变出一张板凳,把衣服一撩就坐下了:“同为神仙,我又不会害他,虽然我这个人法术学得不精,但什么都会一点,把他救醒还是可以做到的。”
沧汧把沅淼轻轻放到了木床上。
“你们三个先到村长家说一声问题解决了,然后回客栈歇息吧,”敦九对着锦棠三个说完,看向沧汧:“你也先自己疗伤吧,沅淼醒过来还要一段时间。”
沧汧就地坐下,盘起腿,双手掌心向下贴着膝盖,闭上眼运转起体内的妖力。
她听到敦九说:“这伤少说也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没痊愈就乱动,伤势加重了呀,唉。”
是她不对。
浅红色的妖力萦绕周身,慢慢修复她的机体,沧汧思绪飘远,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