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红尘解忧录 > 稻谷酒(六)

稻谷酒(六)

    那时的它还是个没什么法力的小妖,需要仰仗其他大妖的鼻息才能生活,可它生来就不是个会谄媚讨好的,资源有限,有时候抢得头破血流了也才能勉强占一块修炼的地盘、吃一口新鲜的鱼虾。

    日子还算过得去,只要没被打死,没被饿死,总归算不了什么大事。

    可有一天,它去陌生水域找食物的时候,不小心惹到了一个有来头的家伙,他不由分说地叫了一群手下给它打了个半死,在它现出原形后把它扔在了河岸边。

    “敢惹我,这就是下场!不知道有没有人把你这条臭鱼捡回去吃掉,哈哈哈哈哈!”

    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妖怪,但绝对不是鱼妖,只是没成长起来的样子很像一条鱼,那个妖就把它当成了鱼,恶狠狠地诅咒它被煮了吃掉,可惜点的话也是窒息死掉。

    它记得那天的阳光很烈,被抛在干燥的泥土上,感觉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要被烤干了,那是它第一次体会到绝望,从前不管怎样艰难,日子都过来了。

    眼睛早已经无力地闭上,感受到有人把它捡起来,却连张嘴咬他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这次它认命了,它就是个没背景没天分的小小小妖,这样的死法一点也不奇怪。

    无所谓了,估计还没等到被开膛破肚它就已经死了,死了,就什么都忘了,一了百了,烦恼不扰。

    人吃下它会怎样?不知道。要是能强健体魄、延年益寿什么的还真算便宜他了;但要是被毒死了也是活该,它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不孤单。

    嗯,它其实挺孤单的,生下来就无父无母,也没有朋友,但这样也好,至少死了也不会有别的妖为它伤心。

    它残存的听力听到那人惊喜的声音:“还活着!”

    啧,它还是早点死了吧,不能便宜了这小子让他吃到新鲜的肉。

    它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它发现自己被水包裹着,吸入的氧气又让它燃起了一些求生欲望。

    它吃力地把头从水缸里探出来,转着眼珠观察周围,这是那个想吃掉它的人类的家吧,和水底的世界好不一样……

    它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北的沼泽,它还没有好好看过人间。

    它现在突然不想死了。

    看着少年伸过来的手,它用力地张大嘴,运气好的话可以将他咬伤逃走,运气差的话也要争一争鱼死网破,不能让他太痛快了。

    他指尖碰上它头顶十分不明显的角,俯下身子靠近:“你醒了。”

    看着少年瞳孔中倒影出的自己,它愣住了,一口尖牙都忘了收回。

    少年看着它张嘴的样子,以为它是饿了,“你吃鱼么?我今天早上刚捕的。”

    它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打算吃它么?还是要把它养肥了再杀掉?

    似乎看出它眼中的疑惑,少年微笑着解释:“我看过记载妖怪的书,认出你是条淑龙,见你可怜,就把你带回来了。”

    “淑……龙?”一开口,它便感觉喉间腥甜,不过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点难受完全可以忍受。

    这回轮到少年惊讶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它很想摇头,但没力气:“嗯,我无父无母。”

    “那还真巧,我也没有爹娘,被一个好心的奶奶收养长大,上个月她也去世了。”他平静地说出来,可眼底还是流露出了悲伤。

    虽然说话很费劲,但它还是安慰他:“没关系的,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也是在鼓励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少年笑了一下,“水里泡了回春藤,书上说虽然药效不显著,但对绝大部分妖疗伤都管用,我也只找得到这种最普通的药草,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水中有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谢谢你。”它真诚道,虽然全身还在痛,但比起濒死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了。

    “没关系的,你先休息吧,养好伤就可以回去了,”少年语气温柔:“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营养?鱼干还是活鱼?”

    “都可以,我不挑食。”

    半分钟后,它嘴里咬着鱼干,看着水缸里游着的草鱼陷入了沉思。

    这条鱼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它们之间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完全不怕它。

    ……这么傻的鱼,还是吃掉了好。

    它才没有闲工夫去可怜这条鱼,弱肉强食,就这么简单,不吃食物怎么活下去,更别说现在是有好心人救它给它提供食物,更不能浪费了。

    它最多下手利索些,让鱼死去的时候没那么痛苦。

    它狼吞虎咽地吃完草鱼,舔了舔嘴唇,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它其实饿了好几天了,这会儿已经饱餐一顿,不能要求太多,因为它估计还要在这儿待好几天,不能欠人家太多了,不然这份恩情它还不起。

    自从“死而复生”后,它就暗暗在心底发誓伤好了后要刻苦修炼,然后报该报的仇,还该还的恩。

    想着,它便趴在水缸边上,看一看救命恩人在做什么。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端坐在椅子上,手持书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书页,神情认真而专注。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光影,柔和的线条勾勒出他如玉般温润的侧颜,像一幅画。

    它那时还不懂得欣赏,看了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泡回水里放松身体,很快睡了过去。

    它是被一道女子的尖叫声吵醒的。

    它睡眠很浅,因为求生不易,时刻要提防别人,一丁点异样的响动就会刺激它醒来,更别说现在这音量简直响彻云霄,想不醒来都难。

    身上的疼痛感又减轻了些,它努力伸长脖子,好奇地向院子里张望。

    也许是因为今天阳光不错,少年把门大敞着,照得它身上暖融融的,也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位少女花容失色,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双手捂着嘴,纤细的脖颈往后仰,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的绣花鞋边掉着一只食盒,最上一层的盖子滑落了一半,露出一角白色的瓷盘和几块绿色的糕点。

    而她对面,温雅的少年此刻两袖撸起,露出紧实的肌肉。

    它救命恩人欺负别人了?

    再往下看,地上有一把沾血的菜刀,还有一只被割断脖子的鸡。

    哦,杀鸡啊。

    少女似乎终于缓过了神,但语气依旧震惊:“沅淼哥哥,你、你……”

    它唇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的发音,这是他的名字吧?它突然很想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它恩人微笑道:“婉仪,我在杀鸡。”

    少女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再看看流了一碗血的鸡,拧着眉头转身跑走了,还带了哭腔。

    他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哎,你的食盒!”

    少女应当是听到了,可她头也没回,很快消失在它的视野里。

    少年耸耸肩,拿布擦了擦手,盖好盖子把食盒提到桌子上,接着用一盆冷水把杀好的鸡洗干净,提着鸡脚把鸡放进烧开的热水里烫好后开始拔毛,然后是切鸡肉,再放佐料下锅。

    他往锅里添满水,盖上厚重的锅盖,把锅稳稳架在灶台上,让柴火充分加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它看得入迷,人类吃东西这么讲究啊,有这么多步骤,还要把鸡的毛给拔掉,那他们吃鱼是不是要把鳞片刮掉?

    少年暂时得了空,打开食盒的盖子,两指捏着一块糕点递给它,“绿豆糕,吃不吃?”

    “吃。”它用爪子接过来,整块放到口里,甜甜的,但有点糊嘴。

    沅淼也吃了一块,打开第二层,又问它:“豆沙糕,要不要?”

    “要。”比刚才的绿豆糕还要甜,也不糊嘴。

    他把桌子拉到水缸旁边,“你要是喜欢可以慢慢吃,我过几天再把食盒送回去。”

    它嚼着糕点,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她是你妹妹,又给你送吃的,你们应该关系很好,可她为什么跑掉了?”

    沅淼笑笑:“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她叫我哥哥是因为喜欢我,但她只喜欢读书写字的我,不喜欢杀鸡耕地的我。”

    它更茫然了,读书写字的沅淼和杀鸡耕地的沅淼都是同一个沅淼啊,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人类好复杂呀。

    “那你喜欢她吗?”

    少年摇摇头,“她每次来都带着吃的,我受不起这份好意,但推脱不过,只好让她主动死心。”

    它恍然大悟:“噢!所以你知道她今天会来,是故意让她看到你杀鸡的!”

    沅淼点点头:“你这小妖,还挺聪明的。”

    “嘿嘿,”它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挺喜欢你的,你救了我,帮我疗伤,还给我吃的。”

    沅淼被它真诚的口吻逗笑:“喜欢可不是这么用的。”

    它又不解了:“那要怎么用?”

    沅淼本以为对这么个还没分化性别的小淑龙说直白些也无妨,可还是被它清澈的眼神看得脸上发热,搪塞道:“你长大就知道了。”

    看他的样子是不想给它解释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它怕惹他不高兴会被赶走,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刚过一小会,它又眨巴眨巴眼睛,“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沅淼沉默了会儿:“问。”

    “你的名字怎么写?”

    少年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不过也不好拒绝它这个极小的要求,便用食指在水缸里沾了水,在褐色的桌案上一笔一划地写。

    水痕勾勒出他的姓名。

    沅淼。

    它看得认真,想把这两个字记下来,可是笔画太多,对不识字的它来说实在太难了。

    沅淼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小淑龙叫什么,“我的名字你知道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它看着水面,躲避少年的视线,“我……没有名字。”

    沅淼微讶一瞬,想起它的身世,对这无父无母的小妖更多了几分同情。

    他犹豫了下:“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闻言,它惊喜地抬头,眼睛亮亮的:“可以吗?”

    沅淼思考片刻:“我在汧河边上捡到你,水呈暗绿色,沧可为姓,那你便叫沧汧吧。”

    桌上“沅淼”的水痕几近消失,他重新沾水写下小淑龙的新名字,“沅”和“沧”左侧的三点水重合在一起。

    它看得比刚才还要认真,可惜还是没能记下字形,没关系,它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它十分欣喜:“沧汧,从此以后我就叫沧汧了,我喜欢这个名字!沅淼,谢谢你!”

    “不用谢。”沅淼笑着摸摸它的头,“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应该饿了吧,我去准备晚饭,马上就可以吃了。”

    他说完就又去厨房忙碌起来。

    诶?它睡了这么久吗,已经快要晚上了。不过被沅淼这么一说,它确实想吃东西了,期待着晚餐会有多少鱼虾。

    不用争也不用抢就有肉吃的日子真好啊。沧汧感叹着,更坚定了要当妖上妖并且回报沅淼的决心。

    等到沅淼捧着一只盛着鸡肉鸡汤的碗坐过来时,它完完全全懵了:“给我吃的?”

    汤汁呈奶白色,鲜嫩的鸡肉搭配翠绿的葱花,沧汧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饥饿感瞬间被放大了好几倍。

    沅淼用勺子舀起一块鸡肉,吹了吹再递到它嘴边,“我厨艺还不错,应该不难吃。”

    沧汧迷迷糊糊地咬下鸡肉,全部味蕾神经都尖叫了起来。

    “太好吃了!”

    “那就多吃点。”沅淼唇边带笑,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吹气,将温度刚好的食物喂给它,像对待小孩子一样。

    沧汧简直幸福得要晕过去了,它现在无以为报,只好吃了整整三大碗配着满满肉和菜的饭聊表诚意。

    等它吃饱,沅淼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沧汧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

    沅淼温柔道:“无妨。”

    ……

    清晨,沧汧伸了个懒腰,“嘶,好疼好疼。”

    双手撞到水缸上,它皱起眉,马上又高兴起来,也许是因为鸡汤滋补,它竟能重新化人形了。

    “沅淼,你起床了吗?”沧汧从缸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

    没有得到回应,沧汧又走进沅淼房间,床上也没人。

    他出去了吗,会不会遇到危险?沧汧有些担心,虽然它的伤还没养好,但若是恩人出了什么意外,它会难过死的。

    沧汧决定出去找沅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踮起脚把门关好,沧汧刚走出十几步路,就和一只大黄狗对视上了。

    “啊啊啊啊啊!”

    沧汧被吓出了尖叫,之前它化人形的时候被一只狗追过咬了一口,从那之后就留下了心理阴影。

    沧汧拔腿就跑,谁能想到这里有只拦路狗啊!恩人先一边去,保命要紧啊啊啊!

    可惜它身体还没恢复,个头又小,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

    沧汧绝望地倒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你别过来啊!”

    完了完了,旧伤没好又要添新伤,不带这么倒霉的吧!

    大黄狗朝它飞扑过来,把它扑倒在地上,沧汧瞳孔放大,旋即紧紧闭上眼,下一秒,传来的不是牙齿的尖锐和疼痛感,而是毛发的柔软和湿漉漉的触感。

    沧汧缓缓睁开眼睛,大黄狗的眼睛亮亮的,飞快地摇着尾巴,又用舌头舔了一下它的脸颊。

    沧汧总算明白过来这只狗对它没有恶意,但它内心还是有点抵触,刚准备站起来离开这里,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黄,别吓着人家。”

    抬头看去,沅淼面带笑容,手上提着一只装满蔬菜的篮子。

    大黄狗十分有灵性,马上就乖乖地从它身上下来了。

    沅淼蹲下身子,伸手拉它起来:“小童,你没事吧?”

    诶?沅淼这是没认出它。

    沧汧眼珠微转,一个坏主意冒了出来。

    它把手臂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举给沅淼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哥哥,我被抓伤了。”

    沅淼皱起了眉:“阿黄性子温驯,虽调皮了些,但应当不会伤人。”

    但这伤口明晃晃摆在他面前,他也只好认为是阿黄不小心,重重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抱歉,我带你回家包扎一下伤口吧。”

    大黄狗发出委屈的嗷呜声。

    沧汧低头露出得逞的笑,声音却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好。”

    到家后,沅淼第一眼就发现水缸里没有了沧汧的身影,担心起来,拿草药的动作都快了很多,想着给这个小童处理好伤口就去找它。

    少年将草药碾碎了敷在它伤口上,沧汧估摸着到了坦白的时候:“沅淼,你不认识我了吗?”

    沅淼一愣,方才没注意这小童的声音,此时一听再熟悉不过,况且他对这小童的样貌并无印象,如此便只能是……

    “沧汧!”

    小淑龙被吓了一跳,沅淼之前表现得太温和了,它以为他不会生气的。

    沅淼怒容满面:“以后不能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很担心。”

    沧汧怔了神,原来他生气不是因为被骗,而是担心它。

    “把手掌摊开。”沅淼语气严肃,把书卷起来打它手心,只一边一下,力道也不大。

    小淑龙低头道歉:“我下次不会了。”

新书推荐: [韩娱]真神她纯情至此 蝉鸣夜绘 怎么办,发现顶级上司是给子 青衿秘事 前男友兄弟们好像对我有非分之想 当泪失禁霸总遇上野猪女主 离开水的鱼 你身边的它不是她/他 谁说王爷是断袖 风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