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他在他们中间擦亮了一束火光。

    那是她看见过的最绚烂的夏夜花火。

    十年后，她依旧认为这是最绚烂的花火。

    今夜的那句“我来晚了”虽是不一样的心境，却仍然能够勾连起她能够想到的，与之有关的全部回忆。

    将刚写好的那份和他们有关的剧本，就这样在回国的第一时间里递过去，算不算是匆匆和茫然？她还没有将剧本的细节完完全全地打磨好。会不会是因为本子本身存在一些逻辑漏洞，情感线的模糊等等问题，且碍于之间的曾经的关系，也不方便直接透露出来，所以他才没有立即应下合作？

    这么一想，裴书夏心里倒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是说得通的。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强调着。

    火光在暗巷中涌动，牵扯着她此刻全部的涟漪。他朝她慢慢走来，带着那束永远会为她而亮的花火。

    “我想好了。”

    意料之外的异口同声在暗巷中响起，于是两人下意识地停止住了走向彼此的那一步。

    “你先说。”又是一句异口同声。

    江述淮做了请的姿势，顺势走到了她停留的那盏路灯下面。昏暗的光线中，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倒映着的一切，不过是对汹涌思绪的掩藏。

    “关于《昨日暗巷》这个剧本，我想了想，还是……”

    “我们合作吧。”江述淮在裴书夏迟疑思考下一句话该怎么说的瞬间里接话。

    裴书夏双手将他推开了些许。那道无形的昏黄光线，就这样将两人默默地分隔开来。

    “剧本我还有需要斟酌的地方，很多细节我都还没有调整。那天借宁宁的关系上了你们公司的选题会，是我太过于唐突了，很多问题没有考虑到。江总见谅。”裴书夏说，“我的确还和大学那年那样，写完了一本小说或者一本剧本，就迫不及待地想让别人看见，还请江导不要觉得我冒昧。”

    这段话里，她对他用了两个称呼，江总与江导。她知道，那家小影视公司是他开的，面对提起选题会这种环节，她自认为自己叫他江总是再也合适不过的选择了。至于后面那句江导，则和她话里提起的大学那年有关。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段故意的称呼变换，却在无形之中，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分开了好一些。

    她其实不用通过宁沚去上这个选题会，毕竟她本身就与他有关系。但他们目前是什么关系呢？坦白说，她也没有办法用很准确的话语去定夺。自己去找他就会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中间拜托朋友帮忙，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柔和缓冲”作用的。

    越想越复杂，裴书夏开始理不清自己的思绪起来，刚才想的那些，就像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旧耳机线，无论她怎么解，永远都会有下一个结在等着她。她的心此刻就如这耳机线一般，说不明，道不白。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江总和江导？我仔细想了想，我们确实可以考虑合作。现阶段，《昨日暗巷》已经成型，我们可以在后续的过程中慢慢调整。就算是初稿，也没关系。书寰影业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昨日暗巷》的拍摄制作。”江述淮的这番话，仅仅只是在阐明自己的合作意向。

    根据裴书夏那天发来的剧本，江述淮的影视公司“书寰影业”依据稿件质量、市场前景和报奖预估，已经将该项目预估定为了S级。裴书夏这几年虽然不在国内发展，但从她跟过的项目和个人履历来看，在书寰影视内部看来，她的水准完全是和自家老板江述淮齐平的，书寰影视也将裴书夏列为了重点合作对象。

    裴书夏从包里拿出了《昨日暗巷》剧本的纸质稿，温柔诉说：“江导。我自认为这个本子目前还有许多要完善的地方。是，那天我到你公司开选题会这件事，我承认，我的确没考虑周全，我依旧是拿着一腔热血去的。这事，我们可以再好好商量一番。不用这么着急在上禾巷做决定，改天，我与你预约时间去‘书寰’一趟。《昨日暗巷》还需要打磨，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裴书夏，哦不，裴编剧，我合理怀疑，你是在钓着我，在知道了书寰会和你合作的情况下。”

    裴书夏“呵”地一下笑了出来：“江总。”她朝她往前一步，将剧本纸质稿戳在了他的心口，“如果说钓？那也是您先钓着我的吧？”

    江述淮顺应着她的逼近，往后撤退半步，在她原以为他会继续往后撤退半步的那个瞬间，他倏然往前一整步，将剧本接住，反抵住了她。担心她会撞上身后的路灯，他提前将手覆了过去，护在了她的身后。

    眼看着气氛将会变得有火药味，加之天气本身就有点燥热，他们有可能为此而大吵一架，所以，江述淮赶忙调节气氛，用着打趣般的语气说：“姐。”

    他没有用十七岁那时的少年语气呼唤她一句“姐姐”，而是只单单地落下了一个字。但就这么一个字，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她的身体，足以让心脏深处设下的那道最坚固的防线在悄然中默默失守。

    风吹起一页纸，是世界上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江述淮唤她一句姐姐让她的心似是在轻颤错拍，就如同风吹起一页纸一样的轻松。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汹涌的依旧在汹涌，想要去忘记的好像依旧无法忘记，他们永远一如那时，一如十七岁的高三那年。

    只是他们不敢承认而已。

    她最后只剩下了一句诉说事实的话：“江述淮，我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太近了。”她重新拿起剧本的一端，示意着“夺回主权”。

    江述淮微微单挑了一下左眉：“好。你别往后靠。小心撞到身后的路灯。”他说着便将放在她身后的手收回，同时将拿着剧本另一端的手松开，确认着，将“主权”交还给她。

    温柔的夏风在此刻吹了起来，路过了两人的身边，夏蝉却依旧识趣般的闭嘴，静静地趴在树梢，于是周围只剩下了风声。

    后知后觉着距离过近，心跳连同着脑海中回忆刚才那几分钟的画面再一次变换着频率。心跳声冲破了风声的私语，在身体里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他后退。

    她没有前进，停在原地。

    在他们眼里，像是隔了很远很远，只剩下了上方落下来的昏黄。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裴书夏同他告别，将剧本拿在手中，与他挥了挥手，转身一头扎进了上禾巷的夜色中。

    他看着她的背影：“晚安。”

    ——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回头，你就能看见我。

    这是他十年来说过的最复杂的一句晚安。

    -

    隔天晚上，《Singer》节目的直播现场。

    受节目制片人宁沚的邀请，江述淮和裴书夏来到了现场。他们不参与500位听审的投票，只坐在演播厅的二楼观看节目。

    宋也这场唱的是首情歌，排名中间，留了下来。一期直播结束，观众陆陆续续地退场离开，很快，演播厅二楼的中间观众席只剩下了江述淮和裴书夏。

    宁沚和宋也在小群里发了信息，让他俩去后台的歌手休息室。刚看完信息，宁沚的助理就来了，询问两人是否是江述淮和裴书夏。两人只是在同一时间里回答了一句“是”之后，就再也没讲一句话，一路上安静。

    江述淮和裴书夏刚走到宋也休息室的门口，宁沚和宋也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两人下意识明白，江述淮和裴书夏的合作没有谈拢，便自觉的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不过他俩始终都打心底觉得，这个合作，他俩最合适。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们变得这么别扭的呢？宋也和宁沚搞不明白。他俩交换眼神，将裴书夏和江述淮分开带走了。

    -

    桥下。

    宁沚停车，裴书夏从副驾驶上下来。

    两人沿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地走。

    “你真的？要找个合租室友？”

    裴书夏点头：“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当个房东，多一份收入，挺好。况且还有空房间。房子也有江述淮的一份，所以我跟他也打了个招呼。他说没问题，让我注意筛选一下。”

    裴书夏说着就把聊天记录摆在了宁沚的面前——

    psx：我想了一下，还空了一间房间，我想把它租出去，租金我们俩每月对半分（放心，会选女室友的）。

    江SH：好。

    “就没了？”宁沚诧异，“你们俩从昨天到现在，只聊了这两句话？还是一人一句。”

    “嗯。我们两个没什么好聊的。”裴书夏点头，将手机收回口袋，“中介已经挂朋友圈宣传租房信息了。这两天等着吧。”

    宁沚拧开了一小罐白葡萄味的RIO给裴书夏递了过去，两人碰杯，坐在长椅上，吹着悠悠的晚风。

    裴书夏温柔接话：“宁宁，其实我很看中《昨日暗巷》这个项目，我想把它做好。我昨天想了想之后，没答应正式合作，其实是想将这个剧本趋近完整的样子给书寰影视。”

    她顿了顿，“而且，我有点担心我这几年和江述淮分开这么久，我们之间不能够很好地配合完成这个项目。”

    宁沚“吃瓜”好奇：“你那天不是说，你不认为自己和他失去了默契吗？”

    裴书夏看向天边的月色：“话说是这么说，可实际情况，远不止像说一句话这么简单。”

    “所以，坦白说……”裴书夏忽然低头，看向宁沚。

    宁沚眨巴眨巴自己眼睛，全是好奇：“怎么？”

    “我和江述淮之间的默契需要一次试探——那条有关合租信息的朋友圈，

    “其实仅他一人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