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乐语“残”了后，韩生这段时间能不让她做事就不让她做，实在需要就派些简单的任务。程乐语的脚伤虽然外在表现得受伤很严重的样子，但实际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些韩生并不知道，尽管已经反复跟程乐语强调：有些事宿舍里也可以完成，不用专门过来。可咱们这位“学科助手”美其名曰“尽职”，仍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往韩生办公室跑，并且往往因为行动不便，待在韩生那儿一泡就是一天。
这是室友菜菜给她出的点子。
“你不是嫌老韩烦吗，他烦你，你就可劲儿烦他，烦死他，烦到他受不了主动撵你不就行了，这样你就可以早日脱离‘苦海’了。”
年轻人主打的就是一身反骨，程乐语一拍脑门，觉得菜菜说得甚有道理，于是说干就干。
以前的程乐语巴不得躲着韩生走，即使远远看见了也得想办法绕着走。现在不一样，她故意常往韩生办公室跑，故意赖着不走，有时还故意跟着韩生蹭饭。
“老师，这个月生活费花光了，没钱吃饭了。”
程乐语仗着脸皮厚油脂也厚，也是怎么恶心怎么来。一系列噘嘴卖萌装可怜的操作下，在韩生这儿蹭了无数顿饭。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许是韩生的“免费饭票”唤醒了程乐语的一点点良知，两个人的相处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绷与对抗，韩生私下里性格很是温和。
渐渐地，程乐语发现其实韩生的课也并非死板教条，他的课堂没有自恃为师者的说教，一旦听进去才发现妙趣横生、干货满满。
只是，程乐语以前出于个人恩怨总故意睡觉来着。现在发现，就连以前听不惯的那些韩生时不时学究派的言论，竟也莫名顺耳起来。
这天，程乐语照旧在韩生办公室待着，只是今天要翻译的资料特别多，用韩生的话说“反正你闲在那儿也赖着不走”。
不得不说，程乐语这人虽然不怎么着调，做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韩生给准备了2、3天的工作量，程乐语一下没刹住干到了六点多，中途愣是一点懒没偷，赶在韩生下班前给完成了。
韩生接过来一看，别说，质量还挺高。
程乐语心情不佳了好几天，加上埋头苦干了一天，内心的郁闷正无处排解，偷偷打量韩生的表情，看样子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还算满意。
当下眼咕噜一转计上心头，于是双手叉腰佯装抱怨道：
“老师，你今天派这活儿，可把我累够呛。”
韩生咳嗽了两声，有些心虚：本来也不是一天的量……
“不行，得付我加班费！”程乐语眼下早过了刚开始那会儿跟韩生客客气气的阶段了。
“行啊，想吃什么喝什么？”韩生自知理亏，爽快答应。
“老师，我想吃日料。”
“今天太晚了，明天给你点。”
“日料就得到店里吃才新鲜呢。而且才刚六点呢，正好是晚饭时间。”程乐语梗着脖子，一副今儿个吃不到誓不罢休的模样。
程乐语早打听好了，韩生家也不在本地，平时也不爱应酬，下班了也没啥事。反正，时间怎么打发不是打发？宰他！可劲儿宰他！
韩生最近新加了个阅读俱乐部，本来计划着去参加，想拒绝程乐语来着，但一看这丫头蔫头耷脑的可怜样，再看看手里那沓翻译稿，心就软了。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去！
韩生的车子还没驶离学校多远，程乐语突然用手扒着车玻璃，着急忙慌地：
“老师，靠边停一下，老师，我想喝奶茶。”
“啊？”
程乐语瞪着一双湿润且无辜的大眼，用手指了指窗外，可怜巴巴道：
“我都三天没喝了。”
大概十分钟后，在一家装修小巧精致的奶茶店里，靠窗边的位置，韩生正襟危坐，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对面是两只手各拿了一杯奶茶的程乐语，正左右开弓大喝特喝。
韩生从不喝奶茶，这么说吧，奶茶店对他来说，就跟图书馆对程乐语来说那样陌生。他搞不懂这种糖奶混合的东西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让一个人丝毫不顾形象地埋头狂喝个不停。
程乐语使劲吸了几大口后，嘴唇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吸管。而后，她满意地将身子向后摊靠，舒了口气，又砸了咂嘴，感叹了句：“终于活过来了。”
韩生被逗笑了。
“合着你前几天都没活着。”
“对啊！”程乐语又咽了一大口奶茶，脱口而出道：
“而且前两天都没见到你——”程乐语从不刻意隐藏心迹，可话一出口，还是觉得过于直白了些。
索性韩生除了觉得她前言不搭后语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平时听她说奇怪的话多了，轻易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只是纠正道：
“是‘您’，没礼貌。”
只是听这话的人撇撇嘴，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老古董。并不真的将他的“训诫”放在心上。
韩生刚进店的不适感慢慢消解了一些，他略靠向椅背。
“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不都怕胖吗？这么晚了还喝这么甜腻的东西。”
“怕啊，但不喝奶茶更可怕。你不懂，奶茶是本——命——”程乐语说这话时一脸的真挚。
“本？命？”韩生不解地皱眉。
“恩——”程乐语颇有些引以为傲道，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骄傲着什么，就是觉得韩生这么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也难得有因为不懂的问题挠头的时候。她总觉得，一杯奶茶好像把自己和韩生的距离拉近了一些。特别是看对面那人，一本正经地听着自己胡说八道，还颇认真思考的时候，程乐语觉得觉得这样的韩生属实有点可爱。
程乐语似乎忘记了，她此刻觉得可爱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叔。
“你刚刚说‘我们这个年纪’，这年纪怎么了，我今年虚岁21了，请问您又是什么年纪？”
“巧了，我今年虚岁刚好顶两个你。”
程乐语咬着吸管，若有所思道：“那也不大啊。”
“不大？那也够你叫声‘叔’了。”
程乐语撇撇嘴，她对韩生用年龄跟她论资排辈很是不满，小声嘟囔着：
“罗切斯特比简爱大25岁呢，最后还不是结婚了,你这算什么呀……”接着补了句：“能不能别老把别人当小孩儿，咱们人格都是平等的。在什么面前都是。”
韩生诧异于程乐语看着脑袋空空，却总冷不防地能给以震撼。
“你看过《简.爱》?”
“不止，还有好多。”程乐语颇有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都是纯英文版的。”
韩生不可思议地笑了，程乐语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变得特别爱分享，真假参半地继续道：
“还是很小的时候了，我哥知道我调皮不爱学习，怕我长大成文盲被人骗，就买了好多书寄给我，没办法，就看呗。”
“寄给你？你们没住一起吗？”
韩生无意道，程乐语怔了好一会儿，韩生看着对面女孩儿望着自己的眼睛，倔强中又透露着说不出的忧伤。
只一瞬，那忧伤便不见了，随即仍旧换上一副嬉笑的模样。
“爸妈离了婚，他跟爸去澳洲，我,跟我妈。”她几句轻描淡写，说完，微低了头，刻意忽略那人略带惊讶的眼神。
她猜韩生一定也会开始怜悯她，就像之前所有知道她是单亲长大的孩子的人一样。这种冷眼旁观般的怜悯，她小时候看得够多的了。
她从很小，就讨厌被同情。
被当弱者的感觉真的很令她作呕，所以在父母离婚的第二年，她10岁那年的生日，当她兴奋地邀请邻居男孩一起吃蛋糕时，听到的不是“生日快乐”，而是在他双眼噙着泪水，望着她说“你真可怜”时，立刻打翻了他手中的蛋糕。
韩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隔着透明橱窗所有所思地望了眼，开口问：
“能看懂吗？”
程乐语听到立马就乐了，神情也不再落寞。
“看不懂啊。”囊了囊鼻子，苦笑了下继续道：“不过没关系，我能学，遇到不会的单词我就查词典，后来发现不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哈哈！”
“那你怎么办的？”
程乐语噗嗤一笑，“我每本都买了中文版的，一句一句中英文对照着读。”
“直接读中文的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我得读我哥给我买的才行。”程乐语的话听起来很滑稽，可认真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说笑。
韩生没有再搭话，望向程乐语的眼睛湖水一般深邃，无言地点了点头。
程乐语有种被看穿了的恐慌，明明发过誓，再也不要跟任何人主动提起的。今晚，面对韩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说了这么多。
“所以韩老师，你现在知道我英文还不错的原因了吧？”慌了神的人迅速换了一副面孔，继续插科打诨。
“嗯……”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韩生一声长长的“嗯”打断了。
韩生摸着下巴，打量了下她。“所以，我找你翻译资料，是找对人了。”说罢挑了下眉，颇有些得意道。
没有虚伪的可怜，不带假惺惺的同情，更没淌令人窒息的眼泪……有的只是对自我识人善任的肯定和骄傲。
感觉挺好。
感觉真好。
程乐语喝了口奶茶后，半晌，没由来地笑了。
“真甜，好喝！”
“不齁得慌吗？”
“跟你说了奶茶是‘本命’，命能齁吗？”
韩生无奈地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
“本来就是。”程乐语又强调了一遍。
“是了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