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缚心口缠绕着极淡的金丝,与普通的命格不同,这几缕如附骨之疽,死死锁住他的魔息。
每催动一分,便如万蚁噬心。
分明是有人想扼制住他的力量。
被篡改命格的不止易星炤一个,若能与魔尊联手,说不定能找出幕后之人。
见晏缚气息越来越微弱,易星炤鼓起勇气,将血滴混着灵力,倏然弹指。
血滴进入晏缚心口时,金丝应声而断。
灵晶反噬,易星炤胸口剧痛袭来,她看见晏缚睫毛微颤。
“废物。”晏缚顿时怒气爆涨,在修士上前的刹那,猛地握住鞭子。缚魔鞭随即从中断开。
修士大惊失色,还未后退,魔气便如黑潮涌入,缠绕上他们的脖颈。
晏缚却并没有立即了结这些人的性命,而是任由魔气收紧力度,直掐的人喘不过气。
晏缚站起身,默默擦去嘴角残余的血迹,他的目光穿透灌木,精准地锁在她意外露出的白裙边上。
“出来。”
易星炤并未立刻现身。
“怎么。”晏缚声音低哑,“救了本尊,不敢露面?”
易星炤心知躲不过,拂开草丛,缓步走出。
她面色苍白,一身素衣染着先前奔逃的尘灰,略显狼狈。
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遭了风雪却不肯弯折的寒竹。
“魔尊之威,六界传颂。方才情景,倒是罕见。”易星炤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晏缚听闻低笑一声,收了魔气,那几个修士顿时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不如你罕见。”他逼近易星炤,“逆命涧的灵晶,出手救助一个魔头,你就不怕你那慈悲心肠,受了污秽?”
他果然认得她。
易星炤心下微凛,面上却不显:“慈悲救不了不想活的人,也度不了该死的鬼。”
易星炤顿了顿:“我出手,自有我的道理。”
易星炤乘机映出晏缚周身的因果线,断裂的、混乱的、这连天道也无法控制的命轨线,除了她自己的,竟还会出现第二人。
“什么道理?”晏缚不屑。魔气缠上易星炤的脚踝。像有生命的藤蔓逐步将她环绕。
易星炤缓缓道:“天道之下,命格金线乃天命所归,纵是大奸大恶,其线或浑浊或染血,却从无凭空束缚之力。”
易星炤目光落回他心口:“抑制你力量的金丝,非你原有之物,是后来被人强行缚上的。”
易星炤:“同不受天道束缚的有你,我和这扰乱命线之人。”
晏缚眼底的玩味稍敛:“早就听闻你逆命爻女的名号。能窥天机,改人命。
不过你若是想同我联手将这第三人找出,就别费力气了。”他说的轻松,仿佛一切对他都豪无意义。
易星炤抬眸,他能看出晏缚眼里的疯狂,偏执,但更多的是历经血海沉浮的漠然。
即便是被猜到心思,易星炤仍倔强道:“你我已然成了他的眼中钉,根源不除,若再发生今日之景,你甘心永远如此?”
晏缚挑眉,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反问道:“我从不与人结伴,和你一起,我能得到什么。”
易星炤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能让人起死回生,亦能在危急关头救你一命,我们互惠共赢。”
“救我一命?”晏缚重复道,一个自身难保、灵晶碎裂的卦师来救威慑六界的魔尊?他本想直接拒绝,此刻却忽然产生了兴趣。
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出的条件是救他。
晏缚:“这倒比血洗六大仙门有趣的多。”
易星炤:“合作的前提是信任,魔尊大人。”她示意地指了指周身的魔气。
晏缚手指一收,魔气倏然消散。
“信任是最可笑的东西,我只看重利益。”
晏缚走向方才昏迷的修士,随手一挥,将他们扔进一旁的深坑中。
他既未取他们性命,也未打算让他们好过。
“你打算如何?”晏缚回眸,眼底血色未退。
“共命契。我在鬼界见到了大量被此禁术残害的魂魄,命格线尽数发黑,永世不得超生。
而施术者均死于统一的方式。我怀疑,是有人刻意所为。”
她看向晏缚:“我们命格的错误,我想知道是谁在谋划这一切,目的为何。”
晏缚毫不在乎:“不过是作恶多端又怕承担后果的伎俩。”
“本尊记得……我麾下魔将,前些年似乎上报过类似的事。人间有座城池,流行以德抵灾。”他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撑着下巴。
天道有一套自己的法则,每年都会有人因天道平衡定律被天道强制销毁——丧命受灾,只有气运好坏之分,无人可逆。
“以德抵灾”之法明显是逆规则而行,更别提其合理性了。
“何处?”易星炤立刻追问。
“涣城。”晏缚瞥她一眼,“怎么,这就等不及要与本尊同赴人间了?”
易星炤抿唇不语。与魔尊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真坐实了传闻。
晏缚见她的反应仿佛早已习惯:“看在你救了本尊的份上,我不会强行……”
“走吧。”易星炤出言打断,斩钉截铁。
晏缚眼底有一瞬间的愣神,下一刻,他又恢复成寻常那抹神情:“行。”
他话锋一转,唤起微弱的魔气,化成一个漆黑的镯子,“听说易卦师仇家不少,戴上这个,我方便寻你。”
手镯散发着与他同源的魔息,易星炤看出这绝非仅仅是“方便寻找”那么简单。
是监视,也是试探,更是将两人暂时捆绑的契约。
风声掠过,吹动易星炤额间的碎发。
良久,她缓缓抬手,接过了冰冷的镯子。
“好。”她应声,声音无波无澜,“希望魔尊不要另有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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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阶尽头,最后一级台阶隐入苍茫。
远眺而去,炊烟自屋檐升起,绵绵一片,挂在半空分不清是云是烟。
凡间的风正好,卷起千里稻浪。
阳光将晏缚高挑的身影投下,严严遮住了易星炤迎着光的眼。
“喂,小卦师。”晏缚懒洋洋地开口,放慢脚步,“你说共命契是天道禁术,受规则限制根本无法施行。那如今这些是如何发生的?”
易星炤脚步未停,这一问却提醒了她。
共命契违背了“因果自负”的核心法则,同她的逆命之术一样,就算不排除施术人能力特异的可能性,也需要规则本身被允许,不然就同一串胡乱拼凑的法诀一般。
易星炤眉头不自觉收紧:“唯一能解释的,或许只有那天道规则本身产生偏差,形成巨大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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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城西街,深巷尽头。
“慈心斋”的匾额高悬,漆色半新,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慈心斋传闻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善堂,供奉一位“无名慈尊”,宣扬通过捐赠钱财、虔诚祈福,便可消灾解难,积累福报。
易星炤与晏缚隐在对街茶馆的二楼雅间,窗棂微开一线。
晏缚等的有些无聊,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极淡的魔气在他指尖萦绕,蠢蠢欲动,“直接抓个管事的问话,片刻即知究竟,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易星炤无语:“打草惊蛇。我们是来打探情报。你一动,他即刻便知,线索立断。”
晏缚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的嘲弄,“卦师的规矩总是这么多。”
易星炤现在倒是看出为何晏缚的名声不好了,做事我行我素,从不关心后果。
“魔尊若等不及,自可离去。”易星炤语气平淡,甚至未看他一眼。
晏缚终是没再动作,只重新锁定那慈心斋,眼底血色暗涌,像是在衡量从何处下口。
易星炤闭上眼,在袖中念诀,企图窥见斋内的景象,却发现有股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隔开。
夜幕低垂,慈心斋外的粥棚收摊,大门紧闭,只留角门偶尔有人进出。
“时候到了。”易星炤睁开眼。
晏缚吐了刚磕的瓜子壳,悠闲拍拍腿起身:“总算是能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轻易避开了凡俗的守卫。
他们落在慈心斋内院。
晏缚鼻翼微动,表情厌恶:“何物这么臭。”
还未探清究竟,前方传来脚步声。
两人身形一闪,藏身于廊柱阴影之后。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满面油光的富商,正紧张地搓着手,跟在一个灰袍“大师”身后。
“大师,此事……果真能成?前些时日那具女尸……”
“斋主既已收下你的‘功德’与信物,自会为你寻得有缘人分担业障。静心等待仪式便可。”
“是是是……”富商连声应着,跟上步伐。
易星炤与晏缚交换了一个眼神,晏缚抬起手,一面铜镜出现在眼前。
待那两人进入静室,门扉合上,铜镜里清楚显现出室内景象。
易星炤瞬间瞪大眼,心中暗赞:连我都无法窥见的东西,他竟然这么轻易?!
灰袍大师取出一枚写有富商姓名与生辰的符纸,又拿出一件破烂的衣物。
他口中念念有词,语调机械,与其说是在施法,反而更像在完成某种固定流程。
仪式启动的刹那易星炤和晏缚同时感知到了一股绝非人类拥有的的强大力量。
在“无名慈尊”的神像前,大师摆上了仪式所需的用品。
那股力量精准识别了那些东西——信物、诉求、祭品。
金光自天而降,八字纸符燃烧升天,祭品消失,契约成立。
富商身上黑气被强行抽离,随着金光不知飘向何处。
仪式结束,富商瘫软在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室外阴影里,易星炤脸色难看,慈心斋的改命原理原来就是让无辜之人承担不属于自己的因果劫数。
这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共命网。
铜镜中景象消散,冰冷死板的力量还萦绕在周围,令人不适。
“小偷撬开了库房的一角,开了个黑市。”晏缚的比喻粗俗却精准。
“必须找到他们的账册。”易星炤冷静分析,“共命契的目的是抵灾,让作恶多端之人免死,可我在鬼界见到了许多已被分担了因果却仍死于非命的亡魂。”
若能找到黑棺那少年,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易星炤与晏缚无声穿梭于慈心斋内部。越往里走,恶臭越发浓重。
晏缚脸上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周身魔气躁动不安。
“分头找。”晏缚捂着鼻子,走向另一条道。
易星炤强忍着不适,兜兜转转停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柴房前。
易星炤见四周没人,发动灵力破门而入,内里并非柴薪,而是一间狭小的密室。
密室的布局如藏书阁般,自上到下,从里到外堆满书籍。
易星炤咬牙:这得要翻到什么时候。
“灵犀溯踪,万卷循迹。”她低声吟诵,声音清冷如玉石。
识海中飞速过滤着无数庞杂的信息碎片:战争记事、古老的丹方、失传的乐谱……
终于,她声音微哑。“找到了。”
易星炤睁眼,拿起摆在最角落里的账目,迅速浏览。
姓名、生辰、身份、画像、所避灾祸、所耗“功德”、以及对应的“替身”编号。
一个受托人吸引了她的注意——江献 。
此人的画像与鬼界黑棺里的亡魂一模一样!
“年十八,京城江氏次子。”她低声念出。
易星炤目光继续下移,看向“所避灾祸”一栏。
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死劫。
隔着文字都透露出寒意。
不是寻常的病厄、官司、破财……而是直指终结的“死劫”。
“什么人?!” 门外响起一声惊怒的厉喝,伴随着脚步声迅速逼近。
易星炤吓得险些将账册摔倒在地,她迅速合上,正欲放回原位,而那人却早已经来到易星炤身前,一柜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