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是助理刚发来的照片——楼氏集团总部楼下围满了记者,玻璃门里,楼叔被两个保镖搀扶着,背影佝偻得像株被暴雨压弯的老槐树。
十七年。
这个数字像根细密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第一次见到楼晚柠,也是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午后。老宅的庭院里种着爬满墙的紫藤,五岁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怀里抱着把比她还高的玩具小提琴,琴身是廉价的亮粉色,弦轴歪歪扭扭。她仰着脸看他,睫毛上还沾着午睡起来的绒毛,奶声奶气地说:“沈哥哥,老师教了我新曲子,我拉给你听呀?”
那时他十二岁,刚被父亲扔进董事会旁听,一上午听着大人们讨论“现金流”“负债率”,脑袋里像塞了团乱麻。可看着她踮着脚够琴弓,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把琴摔在地上,他忽然觉得那些枯燥的数字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拉吧。”他难得放软了语气,在石阶上坐下。
她当真拉起了《小星星》,琴音跑调跑到天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在叫。可她自己浑然不觉,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甩一甩,阳光落在她脸上,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记忆里,关于夏天最柔软的画面。
后来她成了他生活里的固定音符。他去沈氏旗下的子公司实习,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她背着半人高的琴盒,乖乖站在大厅角落,校服裙洗得发白。“沈哥哥,我刚上完课,”她献宝似的打开琴盒,“老师说我这首《开塞》拉得有进步,你听听?”
写字楼的大堂人来人往,她却旁若无人地架起琴,弓毛落在弦上,发出青涩却认真的声音。他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觉得西装口袋里的实习报告都变得沉甸甸的——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手里攥着的,或许不只是一份工作,还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力量。
他接手自己创立的科技公司那年,她拿着中央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冲进他办公室。彼时他刚结束一场长达四小时的视频会议,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抬头就撞进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沈砚之!”她跳起来,把通知书拍在他桌上,“我考上了!你说过的,考上了就请我吃哈根达斯!”
他看着通知书上“楼晚柠”三个字,笔尖在文件上顿了顿,忽然笑了。那天他推掉了庆功宴,陪她在路边的冷饮店坐了两个小时,听她叽叽喳喳说乐理课有多难,说主科老师有多严格,说她以后一定要站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上。
“会的。”他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掉她嘴角的冰淇淋渍,“你一定可以。”
他从不说谎。她去伯克利深造的前一夜,他让人把她租的公寓上下检查了三遍,换了新的门锁,甚至悄悄联系了当地华人社团的负责人,只说“我一个妹妹去那边读书,麻烦多照看”。她第一场独奏音乐会在纽约举行,他包下前排所有座位,却买了张最后一排的票,坐在阴影里听她拉《爱的礼赞》。
聚光灯下的她穿着白色礼服,琴弓在弦上跳跃,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既想让她站在全世界面前发光,又怕这光太亮,会被旁人觊觎。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父亲的电话。
“楼家的事,想好了?”父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
沈砚之望着窗外,楼家别墅的方向隐在城市的楼宇间,他仿佛还能看到二楼那扇永远亮到深夜的窗——那是她的琴房。“想好了。”他说,“沈氏注资,条件是联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砚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他闭了闭眼,想起十七年前那个拉着跑调《小星星》的小姑娘,想起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时雀跃的样子,想起她在舞台上发光的模样,“我不能让她的世界塌了。”
哪怕用最卑劣的方式,哪怕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挂了电话,他点开加密相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三个月前拍的。她在机场,背着琴盒,正低头跟助理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这是他让人拍的,不敢靠近,不敢打招呼,只能远远看着。
相册里存着十七年的照片,从羊角辫到及腰长发,从玩具琴到意大利古董琴,从怯生生的小姑娘到光芒万丈的小提琴家。
这些照片,他藏了十七年。
这份喜欢,也藏了十七年。
就像老宅墙上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整个青春,早已分不清是藤蔓缠着墙,还是墙早已离不开藤蔓。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他接起,听到那个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之,是我。”
楼晚柠的声音,像一根琴弦,轻轻拨动了他沉寂多年的心。
他握紧手机,喉结滚动了一下,听见自己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