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办公室在顶楼,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眼晕。他看着楼晚柠站在逆光里,白裙子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像一片落在水泥森林里的云。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她却没动,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一个帆布包,指节泛白。“不用了,”她抬头看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没睡好,“我说完就走。”
沈砚之喉结动了动。他有多久没这样近距离看过她了?上次见她,还是在半年前的慈善晚宴上,她穿着香槟色礼服,挽着楼叔的手臂,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那时的她像颗遥远的星,亮得让人不敢直视,而不是现在这样——素面朝天,连头发都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时候那个追着他要糖吃的模样,忽然重合在了一起。
“沈砚之,”她又开口,这次声音稳了些,“联姻的事,我答应。”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腹抵着冰凉的红木桌面,才没让自己失态。十七年的等待,像一场漫长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听到了第一声春雷。
可他看着她平静的脸,心里却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她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心动,只是为了楼家,为了那个躺在医院里的父亲。
“你想清楚了?”他问,声音有些发紧。
“想清楚了。”她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在他面前,“这是我拟的条件,你看看。”
纸上的字迹清隽,和她的人一样,带着点倔强的风骨。沈砚之低头看去——
“一、婚后双方互不干涉私生活,包括感情与社交。
二、楼晚柠继续以独立小提琴手身份开展事业,沈氏不得强制安排与音乐无关的商业活动。
三、沈氏需在协议签署后三日内注入首批资金,确保楼氏集团正常运转。
四、楼氏集团危机解除后(以年度财报盈利为准),双方和平离婚,沈砚之不得设置阻碍。
五、婚姻存续期间,沈砚之需配合楼晚柠应对必要的家庭聚会与社交场合。”
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像一份冰冷的商业合同,没有半分属于“婚姻”的温度。
尤其是第四条,像根针,精准地刺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很亮,却带着点故作坚强的疏离,像只受惊后竖起尖刺的小兽。“这些条件,你能接受吗?”她问。
沈砚之拿起纸,指尖划过“离婚”两个字,纸面的粗糙感硌得他生疼。他想起小时候,她把摔断的玩具琴递给他,眼泪汪汪地说:“沈哥哥,你能修好它吗?修不好我就再也不练琴了。”那时他笨拙地用胶水粘好琴身,她立刻破涕为笑,抱着琴跑开时,羊角辫扫过他的手背,留下轻飘飘的痒。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习惯用“放弃”做筹码,只是这次,她赌上的是自己的婚姻。
“可以。”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我只有一个补充条件。”
楼晚柠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你说。”
“离婚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楼氏若再遇危机,沈氏仍有优先注资权。”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点能留在她世界里的借口。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这个,愣了愣才点头:“可以。”
“那签字吧。”他把笔推给她,笔杆是她喜欢的磨砂质感——这是他昨天特意让人准备的。
楼晚柠拿起笔,手却顿了顿。阳光落在她纤长的手指上,能看到指腹上那层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琴弓磨出来的。沈砚之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参加比赛前,紧张得整夜睡不着,他把自己的幸运符塞给她,说:“别紧张,你拉琴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听。”
那时她眼里的光,比今天窗外的阳光还要亮。
她终于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楼晚柠”三个字,笔画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沈砚之接过纸,在甲方位置落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他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手续我会让人办,”他收起协议,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三天后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好。”她点点头,转身要走。
“楼晚柠。”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过头,眼里带着疑惑。
他看着她,想说点什么——想问她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想问她父亲的病情,想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想问她……这些年,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对他动过心?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琴带了吗?”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提琴。“没带,”她下意识摸了摸帆布包,“今天来谈正事,没……”
“下次带来吧。”他打断她,指了指办公室角落的琴架,“这里有把闲置的斯坦威,你要是想练,可以随时来。”
那是他去年拍下的古董琴,本想在她生日时送给她,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楼晚柠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个,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这次她没再回头,帆布包的带子在身后轻轻晃动,像她小时候扎的羊角辫。
门关上的瞬间,沈砚之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办公室里很安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急,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拿起那份协议,指尖抚过她的签名,墨迹还带着点温度。
十七年的藤蔓,终于缠绕上了她的名字。
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褪色的音乐盒,是他十二岁那年买的,音乐盒里的曲子是《小星星》,跑调跑得和她当年拉的一模一样。他拧上发条,清脆的音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像一场迟到了十七年的告白。
沈砚之闭上眼,任由那旋律漫过心头。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契约也好,交易也罢。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以“丈夫”的名义,哪怕只有短短几年,他也认了。
他有的是时间,等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