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写字楼,空调的冷风裹着咖啡的苦味飘在空气里。
白离盯着电脑屏幕,眼里的重影已经叠成了三层,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发僵,连胃里的绞痛都快麻木了。
第三杯速溶咖啡的空杯摆在手边,杯壁上的褐色渍痕像干涸的血迹,映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合作方案。
这是她连轴转的第十五天,就差最后一段结语,就能给这个项目画上句号。
“再撑会儿……”
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指尖按在回车键上,可就在屏幕跳出“保存成功”的瞬间,天旋地转突然袭来。
眼前的白光吞噬了一切,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再之后,世界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再次睁眼时,最先钻进鼻腔的是一股霉味。不是写字楼卫生间消毒水混着灰尘的味,是潮湿的土腥味裹着旧布的馊味,从墙角的霉斑里钻出来,绕着鼻尖打转。
白离想抬手揉鼻子,却发现胳膊像生了锈,每动一下都扯着筋疼。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的粗布褥子薄得像张纸,能清晰摸到木板的纹路,硌得后背发疼。
她茫然地眨眨眼,昏黄的油灯挂在屋顶,灯芯跳动着,把土墙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几只扭曲的手在晃。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更不是医院。
身上的灰布衣裙粗糙得磨皮肤,袖口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补丁,指尖触到的布料硬得像砂纸,连指甲缝里都卡着点灰。
“该起来干活了!再磨蹭要被张嬷嬷罚了!”
布帘被猛地掀开,冷风灌进来,带着初春的寒气。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站在门口,梳着乱糟糟的双髻,灰布衣裙上沾着点草屑,脸上满是焦急,连搓手的动作都带着慌。
“快些呀!今天要去上林苑打扫,长公主殿下要去观花,要是误了时辰,咱们俩都要挨木杖的!”
白离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加班、晕倒、陌生的身体、宫女、长公主……这些词在脑海里撞得生疼。
她这是……
过劳死了?
还穿成了个要干活的宫女?上辈子当社畜没熬出头,这辈子直接降维成宫奴?
老天爷怕不是跟她有仇。
心里把命运骂了个遍,身体却诚实地跟着爬起来。
脚刚落地,寒气就顺着鞋底往上窜,冻得她牙齿打颤。
跟着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宫女走出住处时,天还蒙着层灰。
路边的残雪堆发黑发脏,踩上去黏糊糊的,雪水溅在裤脚,没走几步就冻成了硬壳,磨得脚踝生疼。
走了半个时辰,上林苑的轮廓终于在晨雾里显出来。
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裹着层薄霜,路边的梅树还剩几朵残花,花瓣边缘发卷。风一吹,就有花瓣打着旋落在地上,混进枯枝里。
可这精致里藏着狼狈。
地上落满了枯枝败,草屑就往石缝里钻,连湖边的栏杆上都挂着几缕枯草,确实要好好打扫。
“都给我站好!”
一个尖厉的声音划破晨雾。
穿深蓝色宫装的张嬷嬷拄着三尺木杖走过来,木杖顶端磨得发亮,还留着个小缺口,一看就常用来打人。
她的眼神扫过宫女们,像秤砣压在人身上,连空气都跟着沉了:
“辰时之前,把主路、亭台扫干净!落叶堆成垛,枯枝捆结实,石缝里的草屑都得抠出来!长公主殿下要是看见半点脏东西,仔细你们的皮。尤其是新来的,别想着偷懒!”
木杖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吓得最边上的小宫女往后缩了缩,眼泪都快掉下来。白离赶紧低下头,把自己缩在人群里。
刚穿越就挨罚,这运气也太背了。
嬷嬷去廊下坐着监工,宫女们赶紧散开。
白离分到湖边的路,地上的落叶厚得能没过鞋面,还有不少枯枝被风吹到湖里又漂回来,泡得发涨,扫起来格外沉。
她握着扫帚柄,粗糙的木头磨得手心发疼,没扫几下,手指就冻得僵硬,连握笔都费劲的手,哪扛得住这粗活?
“你顺着风扫,不然落叶会飘的。”
一个软乎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离回头,看见个圆脸小宫女,梳着双髻,发梢还沾着点霜,指尖冻得发红,却还是笑着递过一把小耙子。
“用这个搂落叶,省劲些。我叫银川,上个月刚从洗衣局调过来的。”
白离接过耙子,木质的柄还带着银川的体温,暖得她指尖发麻。“谢谢你,我叫白离,也是新来的。”
“咱们每天都要扫这么大的地方吗?”
她一边用耙子搂落叶,一边偷偷看银川。这姑娘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看着格外亲。
银川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怕被嬷嬷听见:
“可不是嘛!上林苑大得很,咱们天不亮就得起,天黑才能回住处。上次有个姐姐漏扫了亭台的角,被嬷嬷用木杖打了十下,后背都青了。”
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跟着是压抑的呜咽。
白离和银川赶紧看过去,只见个瘦高个宫女跪在地上,簸箕翻在一旁,枯枝撒了一地。
张嬷嬷的木杖正落在她背上,一下接一下,每一下都带着闷响:
“让你捆结实!让你仔细点!这要是让长公主看见,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瘦高个宫女哭得浑身发抖,眼泪砸在地上,混着枯枝的碎渣。
“嬷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可嬷嬷根本不停手,直到打累了,才指着墙角恶狠狠地说:“罚你今天不许歇,把所有枯枝都捆好!再出错,就发你去浣衣局洗一辈子冷水!”
白离看得心头发紧,赶紧低下头,手里的耙子握得更紧了。
这宫稍有不慎,就是打骂,她可得更小心些。
银川也吓得脸色发白,拉了拉白离的袖子,声音都发颤:“别多看,快扫吧,嬷嬷往这边看了。”
两人埋着头加快速度。
太阳慢慢爬上来,晨雾散了,可风还是冷的,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白离的额角渗出了汗,不是热的,是累的。这具身体太弱了,扫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连腰都快直不起了。
好不容易熬到卯时,地上的落叶堆成了小垛,枯枝捆得整整齐齐,亭台的石凳擦得能映出人影。
嬷嬷检查了一圈,没找出错处,才挥挥手:“都歇会儿!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就到,机灵点,别乱看乱说话!”
“听见了!”
宫女们纷纷找地方歇着。白离跟着银川走到湖边的柳树下,靠着树干坐下,揉着发酸的胳膊。
她想起上辈子加班,虽然累,至少有咖啡有外卖,冷了有空调,热了有风扇,这辈子倒好,干苦力还得挨饿受冻,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猝死,至少不用遭这份罪。
“你是不是不舒服?”
银川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块麦饼,还带着体温。
“我揣在怀里暖着的,你吃一块垫垫肚子,等下要站很久呢。”
白离接过麦饼,指尖触到那点暖意。
麦饼有点干硬,边缘还沾着点面粉,是银川特意留的。
她掰了一半递回去:“你也吃,别都给我。”
“我不饿,”银川笑着摆手,小口咬着自己的半块,“我在家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着麦饼,现在能顿顿有饭,已经很满足了。”
白离咬了口麦饼,干得喇嗓子,却吃得格外香。
正想再说点什么,远处传来环佩叮当的声,跟着是太监穿透力极强的唱喏:
“长公主殿下驾到——”
所有宫女瞬间站起来,赶紧理了理衣裙,垂着头站在路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离的心脏提了起来,忍不住偷偷抬眼:
只见一队人走过来,前面是举着宫灯的太监,后面是捧着东西的宫女,最中间的小小身影,就是长公主。
她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穿一身粉白锦袍,领口袖口绣着桃花,银线的绣线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梳着双环髻,一双杏眼弯如秋水。
可等走近了,白离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小孩。
扫过来的时候像带着钩子,勾得人心发慌,落在谁身上,谁就忍不住发颤。
白离看得有些出神,没注意到那道目光已经钉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一道清脆却带着傲气的声音响起:“你竟敢看我?”
白离瞬间忘了呼吸。耳朵里嗡嗡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似的,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周围静得可怕,风吹树叶的声都没了,只有张嬷嬷越来越黑的脸,眼神像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
“公主,您看!”
牵着公主手的那个老嬷嬷突然开口,手指轻轻拍了拍公主的手背。
“有只彩雀落在梅枝上呢,多好看呀!奴婢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雀鸟。”
长公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眼里的锐利瞬间散了。
她拉着嬷嬷的手小跑起来,粉白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小团灰尘,刚才的傲气没了,倒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
“在哪儿在哪儿?我要去抓它!”
直到队伍走远,白离才敢偷偷喘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把粗布衣裙浸湿了。
银川拉了拉她的袖子,声音还发颤:“你以后可别乱看了。”
白离赶紧点头,心里暗暗记下,这位公主是真的不好惹,以后一定要离远点。
等公主一行人离开,已经是巳时。
张嬷嬷把其他宫女都打发去吃早食,唯独把白离留了下来。
白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低着头,指甲掐着手心,不敢抬头看嬷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