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赶紧把自己身上那件虽然旧、却还带着体温的灰布外套脱下来,抖掉上面的水珠,小心翼翼地裹在芷华身上。
外套不够暖和,白离便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湖边的冷风,双手轻轻抱着芷华,尽量把自己的体温传点给她。
“公主!您怎么样了?”
老嬷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宫女太监,手里还拿着厚厚的披风。
她看见芷华躺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扑过来抱起芷华,手都在发抖,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
“我的公主啊,您吓死老奴了!多谢你。”
白离刚想说“这是奴婢该做的”,就见老嬷嬷已经抱着芷华快步往寝宫走,身后的宫女太监赶紧跟上,有人还不忘给芷华裹上厚厚的披风。
一行人乱哄哄的,很快就没了踪影,只留下地上几滴未干的水渍。
周围的宫女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她:
“白离你太勇敢了!”
“刚才我吓得腿都软了,你居然敢跳下去!”
白离却没心思听这些,浑身的冷意终于翻涌上来,湖水浸透的衣裙贴在身上,冻得她牙齿打颤,连站都站不稳。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打扫!”
管事嬷嬷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意。
宫女们吓得赶紧散开,各自捡起工具干活。白离也想弯腰去捡扫帚,却被嬷嬷叫住了。
“白离!”
嬷嬷走到她面前,脸色难看至极,手指着湖边的水渍,语气里满是后怕。
“今天要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所有人都要陪葬!你以为救了公主就没事了?为什么不看好湖边的路?为什么让公主靠近水边?你知不知道,公主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捧在手心疼,要是出了事,咱们上林苑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白离低着头,没反驳。她知道,在宫里,“没看好贵人”就是天大的错,再多的解释也没用。
冰冷的风刮在脸上,她冻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硬挺着听嬷嬷训话。
嬷嬷骂了几句,看着白离冻得发紫的嘴唇和湿透的衣裙,语气又软了点:
“罢了,你今天救了公主,是大功。只是记着,以后盯紧点,别再让公主靠近危险的地方。你先回去换衣服,别冻出病来,要是病了,谁来补你这差事?”
白离小声应了声“是”,她赤着脚,踩着地上的碎石往住处走,脚底被硌得生疼,浑身的冷意却像钻了骨头,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晚上回到住处,白离刚换好干净的粗布衣裙,就看见同住的小宫女端着一个粗瓷碗走进来。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还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香气瞬间飘满了狭小的屋子,驱散了不少寒气。
“白离,这是嬷嬷让给你的!”
小宫女把碗递到她手里,脸上带着羡慕的笑,“嬷嬷特意去小厨房买的,说你今天救了公主,受了寒,该补补身子。”
白离愣了一下,双手接过碗,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葱花味,暖意从肚子里慢慢散开,连冻得发疼的手脚都暖和了不少。
“白离!你太厉害了!”
银川抱着一个布包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她凑到白离身边,小声说:“我今天吓得腿都软了,你居然敢跳下去救她!嬷嬷都跟我们说了,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你救了她,将来肯定要发啦!”
白离笑了笑,用筷子把碗里的荷包蛋分成两半,夹一半给银川:“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当时没想那么多,总不能看着公主出事。”
银川咬着荷包蛋,含糊地说:“我就知道你心善!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敢跳下去……”
白离没接话,只是看着碗里的汤面。
她没指望能攀什么高枝,更没想过要去公主身边当差。
在宫里,离那些路易十六们越近,麻烦就越多。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干活,不挨骂,不受冻,就够了。
而另一边,芷华的寝宫里,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在描金的帐幔上,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安神香。
太医刚把完脉,收起脉枕,对守在一旁的老嬷嬷躬身道:
“嬷嬷放心,公主只是受了风寒,臣已开好驱寒的方子,让小厨房煎服三日,再好好歇着,定能痊愈。
老嬷嬷点点头,却没立刻应声,耳朵尖动了动。
寝宫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是今早跟着芷华去湖边的那几个小宫女。
她眼神一沉,对身边的大宫女吩咐:“看好公主,我去去就回。”
掀开厚重的棉帘,冷风裹着霜气扑进来,老嬷嬷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只见廊下跪着三个小宫女,头埋得快贴到冻硬的青石板上,发梢沾着的霜粒没化,肩膀还在不停发抖。
最左边那个,正是今早负责盯着公主、却让芷华靠近湖边的宫女,此刻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冻在脸颊上,看着可怜,却没人敢替她们求情。
“你们可知错?”
张嬷嬷的声音没了在寝宫里的温和,每一个字都像敲在石板上。
“公主金枝玉叶,你们奉命跟着,却让她掉进湖里!若今日公主有半点差池,你们十条命都不够赔!”
跪在中间的宫女哭得更凶,声音发颤:“嬷嬷饶命……是奴婢没看住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敢?”
老嬷嬷冷笑一声,“宫里的规矩,没看好主子就是失职!今日看在公主平安的份上,不送你们去慎刑司,但若还留在公主身边,保不齐下次还会出乱子。”
她转头对守在廊下的太监说:“把她们三个送去浣衣局,往后不必再近公主的身。”
太监躬身应了声“是”,上前去扶那几个宫女。
小宫女们还想求饶,却被太监用眼神制止。
在宫里,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再纠缠只会更糟。
看着她们被带走的背影,老嬷嬷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擦掉眼角因后怕泛红的湿意,又整理了一下衣襟,确认没了半分厉色,才重新掀帘走进寝宫。
“嬷嬷,”
芷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见她进来,小手从锦被里伸出来。
“你去哪里了?”
老嬷嬷赶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在床头,又把厚厚的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老奴去吩咐小厨房煎药了。公主,以后可不能再靠近湖边了,今天可把老奴吓坏了。”
老嬷嬷松了口气,赶紧让宫女把药端上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芷华靠在床头,给她盖好厚厚的锦被,眼里满是心疼。
“公主,以后可不能再靠近湖边了,今天可把老奴吓坏了。”
芷华点点头,小手却一直攥着那件灰布外套上。
“父王呢?”
芷华小声问,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陛下刚才来看过你了,”
老嬷嬷柔声说,替她掖了掖被角。
“陛下还有奏折要批,走之前特意嘱咐,让公主好好休息,别再贪玩。”
芷华“哦”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父王总是很忙,每次来看她,都只待一会儿就走,连好好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把脸埋进锦被里,鼻尖蹭到柔软的布料。
“嬷嬷,”
芷华突然抬起头,“救我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老嬷嬷想了想,笑着说:“好像叫白离,是上林苑负责扫地的宫女,听说也是刚入宫没多久。胆子倒是不小。”
“白离……”
芷华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悄悄翘起来,闭上眼睛时,浓密的睫毛还轻轻颤着,像在回味什么。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白离就裹着银川给的薄外套,踩着冻硬的地面往上林苑走。
刚到湖边,就看见老嬷嬷站在柳树下,手里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袍,旁边还放着一个绣着桃花的小布包。
柳树的枝条上挂着霜,晨光从东边的宫墙爬上来,给嬷嬷的衣角镀了层淡金。
“白离,你来了。”
老嬷嬷看见她,笑着走上前,把锦袍递过去,
“这是公主让老奴给你的,说你那天救她时,衣服都湿透了,让你换上这件,别冻着。”
白离接过锦袍,指尖触到布料时,惊讶得差点松手。
这锦袍是用上好的蜀锦做的,柔软光滑,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是她上辈子都没穿过的好料子。
她抬头看向主路的方向,晨光刚从东边透出来,隐约能看见树后的人影,好像就是那个穿鹅黄色锦袍的小公主,正躲在那里偷偷看她。
“劳烦嬷嬷替我谢谢公主。”
白离轻声说,把锦袍抱在怀里,心里有点发烫。
老嬷嬷点点头,又把那个小布包递过来:“公主还让老奴给你带了这个,是她平时爱吃的桂花糕,特意让御厨做的,你尝尝。”
白离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四块精致的桂花糕,外皮金黄,还撒着点碎糖霜,香气扑鼻。
她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桂花的清香,暖得心里都软了。
“哇!这是公主给你的?”
等老嬷嬷一走,银川跑过来,眼睛都看直了,指着白离手里的锦袍和桂花糕,语气里满是羡慕。
“白离,你也太厉害了吧!公主居然给你送这么好的东西,以后你肯定要被调去公主身边当差了!”
白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一块桂花糕递给银川:“你也吃,挺甜的。”
她咬着桂花糕,看着湖边的柳树,晨光已经把柳枝上的霜粒晒化,露出嫩绿色的芽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