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祁祎祎趴在桌子上等待晚自习的下课铃,她今天的座位换到了作业小组的第三排,刚好不用收作业,等下课了就能冲回寝室洗漱。
还剩五分钟下课,她难得能在下课前不靠任何歪门邪道完成十科作业——通常她会先把理科大题写完,然后开始写文科作业,如果没有时间就收作业的时候随便从那科组长手里抢一张来把别人的选择题答案抄上去。
这个时候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是已经交上来的作业她都敢抄——毕竟成绩好的人一般会最先写完上交,成绩一般的人会在上交的时候校对答案,成绩不怎么样的人会抄他们的答案,到最后大家的答案都差不多。
金河中学的晚自习时间很短,只有两节课,加上下午一节自习课也才堪堪凑够两个半小时。
大部分学生都只能拿自己的课余时间补贴给作业,时间紧张起来连午睡时间也要倒贴。
教室里挤着五十来个人,每个人呼一口气都增添一份湿润的二氧化碳,闷得脑袋昏昏沉沉。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铃响了,冬课表的晚自习下课。
安静的教室突然炸了锅,门被急着回寝室的男生顶开,他们老和脚底着火了似的不要命地跑。
剩下的人该交作业的交作业,该“查漏补缺”的“查漏补缺”。
祁祎祎一路小跑到寝室,把校服外套往床边贴的挂钩上一挂就进卫生间洗澡,终于第一个拿到淋浴头。
从下课铃响到熄灯总共就二十五分钟,一个寝室八个人要在二十五分钟之内都洗漱完毕。最开始她们还想有些隐私挨个进去洗漱,后来干脆好几个人一起挤在厕所里,洗脸刷牙和洗澡同步进行。
“明天就分班了,估计过两天就换寝室了。”宋子怡换完睡衣开始挑拣洗衣袋里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到每个人的床铺上,“感觉才刚和你熟起来呢,就换寝室了。”
祁祎祎才发现宋子怡在和自己说话。
祁祎祎到寝室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宋子怡,个子不高,皮肤白得像嫩豆腐,冷着脸。就连向她打招呼,也只能得到她轻轻地点点头。
“才发现我的好是不是太晚了!”她笑着坐到宋子怡的铺位上搂过她的肩膀。
“我第一眼见到你觉得这辈子都不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 宋子怡斜着看了眼祁祎祎,鄙夷地把她从身上扒拉开,轻声说,“没想到你人挺好的。”
祁祎祎从初中就开始听类似的话,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祁祎祎就是特别可爱特别好的人啊,你认可吗?不认可你就死定咯!”“你最可爱了,大小姐。赶紧爬上床吧,等会该响铃了。”“哎呀你对我这么敷衍...”
祁祎祎说了一半就被宿管摇铃的声音截胡了,只好赶紧熄灯借着走廊的光爬到上铺去,在黑暗里隐隐感觉有人在她爬上来的时候轻轻给了她的大腿一巴掌。
哪里来的流氓?
(二)
分班之后紧接着就要期中考,像是上赶着给他们下马威,别到了新班级光顾着搞好同学关系,还是成绩最要紧。
高中生怎么都绕不开成绩二字。
“诶,你知道不,咱班有个神人。”下午考完数学桌椅要复位,胡杨贱兮兮地凑到祁祎祎边上,给她指着教室里一个穿左胸口被挖空的校服外套的男生,“你别看他穿得像个乞丐,他特厉害。”
桌子上摆三个水杯和摆阵似的不是神人是什么:一个灰色的塑料水杯,一个黑色的老干部专用杯还有中间一个掉了漆的粉色保温杯,就这样一起摆在那位同学的桌上。
神人坐在倒数第三排,摇头晃脑地和斜前方的同学聊天,像在做法。
这哪是乞丐,这是活佛济公,祁祎祎白了胡杨一眼。
“有空和我推销济公还不如帮我把桌椅搬进教室呢,你今天数学考很好吗?还有心情和我在这唠嗑?”
她现在还没有心情关心这位神人,一想到明天早上考完英语还要马不停蹄地考技术,她就犯恶心。
学校到底是怎么想到把十科考试压缩到三天的,仿佛要榨干学生最后一点对学习的热情才善罢甘休。
“祁祎祎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胡杨搬起她塞满了作业本和草稿纸的书桌,一个没留神就掉了好几张作业纸,垃圾不知道扔吗,在这堆肥呢。
这作业纸的背面不都是空白的嘛,还能当草稿纸呢,干嘛要扔掉,一点都不知道节俭。
胡杨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也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践行的。
她就从来没用过这些作业纸的背面,因为她放的乱七八糟,每一次她真的要打草稿了大概率会嫌麻烦直接用铅笔写在试卷上然后再擦掉,美其名曰“做题要留痕”。
祁祎祎把掉了的作业纸捡起来又塞回桌洞里,一本正经地把桌子从胡杨手里抢了回来:“用来滋养祖国的花骨朵,你懂什么。”
她也想过要像陈念慈一样连草稿都工工整整地分好模块,可是每次写起作业来都顾不上。真要是神人,怎么都得像陈念慈一样吧?
从中考之后就再也没听见过关于陈念慈的消息,高中的陈念慈究竟是怎样的人,祁祎祎不知道。
她希望她一切都好。
(三)
分班之后第一次大考,也是给班主任摸底的机会,能看到分来的学生水平大致在哪一层次,好让他们知道该怎样管理,怎样安排学习进度。
“预科班厉害啊,平均分都有840了。”总分1050分,相当于的80%总分,不过对预科班学生提前一整年的进度,倒也不算稀奇。
祁祎祎的总分刚好卡在预科班的平均分,她是三班的第二名,第一名是梁信,905分,遥遥领先。
彭老师在电脑上对着全班的成绩看了又看,最后打印出来让祁祎祎剪成小条,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最后一小格写着排名。
祁祎祎看着自己的成绩条出神,她似乎没有哪一门分数是格外高的,所有的分数都在80%这条线上上下浮动,算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
她只要哪一门有一点的失误,她的成绩条就会变得非常难看。
她擅长任何一门科目,她也不擅长任何一门科目,和初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二班比你们多学了一年,他们考得好才是正常的,你这次已经考得还不错了。金河出的卷子一直都难,你是个好苗子,要好好努力。”
彭老师笑盈盈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体育课下课之后找几个人把成绩条发下去。
祁祎祎抓着一大把和彩带似的成绩条就回班了,高一几个平行班都在五楼,别班的看她抓着成绩条出来就知道出成绩了,都一溜烟地往班主任办公室挤。
“要我帮你发不?”梁弋刚好提溜着他的粉色保温杯从饮水机走回来。
班里只有寥寥几个人,都趴在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祁祎祎听他要帮忙,就从手里给他分了一把成绩条。
那把刚好有梁弋的成绩条。
梁信看了一眼就放到他自己桌上,没有一点表情,好像那个人和自己没关系似的,接着发别人的条子。
“你就不好奇别人的名次?我看你连自己的名次都不好奇,当个第一名连反应都没有。”
“我好奇别人干嘛,和我又没关系。”
梁弋发完成绩条坐回椅子上开始摆弄之前生物课老师讲减数分裂拿来做演示实验的橡皮泥捏成的小怪兽。只是期中考,又不是高考,搞得那么隆重干嘛。有空关心名次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觉得祁祎祎问出这句话,得失心太重。
“你知道他叫啥吗,九天雷霆雷电雷狗子。”
充当染色体的橡皮泥被他捏成一团,混成暗紫色里带着杂色的一大坨无法形容的形状,上面安了两颗明黄色的橡皮泥当眼睛。
丑得要死,祁祎祎心想。
(四)
自从下午目睹梁弋对排名的不屑一顾之后,祁祎祎想过很多种可能:他可能知道自己很厉害,所以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成绩,毕竟没有人能打败他;或者是他看不起平行班的人,志不在此;还是他是真的不在意成绩。
可是一个高中生,不在乎成绩,还能在乎什么呢?
就连班级里最后几名到公布成绩的时候也要吊着一口气,他这样名列前茅的人居然对此嗤之以鼻?祁祎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一种构想比较合理。
晚读前教室里还没聚集很多人,祁祎祎边给最后一排柜子上的绿萝浇水边和胡杨讲她的猜测,神情肃穆。
“他就是纯粹不在意!你比不过他的。”
胡杨听完她的猜测,忍不住笑,他早就说过梁弋是个神人,是祁祎祎不信。
人人都在意的事情他偏偏不放在心上,还在不经意间成为横亘在别人心头的一座山,怎么也越不过去。
她听完胡杨的话就晃了神,她想起陈念慈——同样是第一名,同样是周围人口中的神人,陈念慈很在意成绩,所以她会把每一次考试的错题整理成册,会打工工整整的草稿,会写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外的习题卷。
祁祎祎始终觉得真正的神人是陈念慈这种能够为了目标头悬梁锥刺股的人,这种人身上的狠劲不是谁都能效仿的,就算最后没能如愿以偿,她也心悦诚服。
“想什么呢你,绿萝都要给你浇死了!”
胡杨看祁祎祎一直没反应,转过身发现这位大小姐已经走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在想,等会要不要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你咋又要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