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

    林芷漪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堂伯。

    林如海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苍白瘦削,却不掩一身儒雅书卷气。此时已然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相迎。

    乔氏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让他回去坐下,“海大哥,你这是……怎么病得这般模样?”

    这副样子直让她想起了林砚秋最后那段光景。来之前,她是听说了林如海这两年身子也不大好,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好法。

    林如海却惨淡笑笑,摆了摆手,“老天要收谁,哪还有可商量的余地?我恐怕是大限将至了,现在已然都想开了。”

    乔氏忍不住落泪,在心里愤懑:为什么好人反倒都没好报?这是什么世道!

    又不由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上扬州来看看。砚秋地下有知,定会埋怨她一番。

    兴许是不想让乔氏难过,林如海自嘲道:“也快到半百,功名富贵皆享受过,遗憾不多了。最近总是梦到阿敏,白日里也很思念她。”

    忽然想到乔氏也是未亡人,不免勾起人家伤心事。林如海忙将目光转向两个侄女,“这是漪儿丫头和……沅儿吧?漪儿都长这么大了!”

    乔氏用绢子拭去眼角泪水,破涕为笑,“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叫大伯!”

    “伯伯!”

    “哎!乖囡囡!”林如海目光慈爱,“漪儿丫头快要嫁人了吧?沈家订的婚期何时?”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

    乔氏目光黯淡,挤出一丝笑容,道:“快了。”说着便扭头示意王妈妈,将带来的匣子递了上来。

    “这老参是从杭州仁济堂所得,有百年了;这是雪蛤……”

    “弟妹!你这是做什么?”林如海重重咳嗽几声,“我如今吃什么都没用了。你好好留着……”

    话没说完,就被乔氏打断,“这都是砚秋书院的学生送给我的。我哪里用得上这个?”另一个小匣子里平平整整躺着几张银票,“这是当初大哥接济我们给砚秋治病的,如今砚秋不在了,如数奉还。”

    屋里的丫鬟月白、蓼蓝纷纷惊讶。

    林如海正色道:“若云!你这么做,是在打我这个做大哥的脸!给出去的银子,就是给你们了,什么接济不接济的?拿回去!”

    乔氏心里再度感慨:说是大哥,其实隔了又隔,可这样的堂哥,在她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援助;砚秋的亲弟弟,冷漠旁观不说,后面还把她们孤儿寡母赶出家门。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你给砚秋治病花光了积蓄,你和我说实话,你哪来的银子?”

    乔氏淡淡笑笑:“砚秋走后,娘做主分家了。如今她跟着小叔,我们娘仨单过。这是分的属于砚秋的那份。我们够用了。请大哥务必安心收下,不然砚秋泉下有知,定会怪我。”

    本来乔氏还想和林如海开口说说女儿和沈家的婚事,见他已然这副病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王妈妈忍不住叹息,太太还是这样的心软,和老爷一样。其实这银子是乔氏变卖了林砚秋生前的一本古籍孤本得来的。

    林如海深深地看了弟媳一家,乔氏说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当初他去姑苏探望林岩,家里为了治病已经是山穷水尽。他的婶娘——林岩的母亲常氏,只一个劲哭,说是家里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又埋怨大儿媳不善理家,长子放着官不做开劳什子书院。

    林岩的弟弟林崇不是块读书的料,成日靠祖产过活。倒是过来露了一面,却丝毫不关心兄长病情,只和自己套近乎。他那个媳妇郭氏,是个乡绅女儿,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恐怕林家的银子都攥在常婶娘手里,却又被郭氏哄去不少。

    旁人的家务事自己不好插手,林如海便以借的名义留了银子。当然从未要她们还过。

    但见弟媳说得笃定坚决,知道自己此时拒绝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林如海假意收下,打算让傅安从老家那几个亲戚嘴里套些话出来。

    这一家子,恐怕是遇上更大难处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暂且先收下。大老远地来一趟,就和囡囡们留下来多住几天。”

    乔氏推辞:“不叨扰了!海大哥你好好歇息,养一养。”

    林如海:“我听门子上的人说,你要去京城,是路过扬州。怎么?是送漪儿去京城待嫁?那沈家也没来个人?”

    “不是去沈家。是我在京郊的姑母,邀我们去京城小住。”乔氏林如海混迹官场多年,再多说下去,恐怕三问两问,漏洞只会越来越多。

    好在林如海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笑道:“我女儿黛玉也从外祖母家回来了,比漪儿丫头小、比沅儿大,三个丫头正好一起熟悉熟悉。”

    正说着,听到外面有来人的动静。竹帘掀起,一个袅娜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林芷漪顿觉惊异:虽说已经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是林妹妹,可她觉得就算她事先没听说黛玉在府里,看到此时站在面前的人儿,也会觉得她就是书中的林妹妹!

    因为眼前的小姑娘真的是一双含情目,两弯罥烟眉,体态娇弱但并不怯生,说是绝世姿容也不为过。

    “这便是我和阿敏的女儿,黛玉。”林如海看向女儿的眼神中满是慈爱与骄傲。

    “玉儿,这是你姑苏林岩叔父家的,叫婶娘。”

    黛玉抿嘴浅笑,忙行礼道:“婶婶。”

    “哎!”乔氏忙应声,握着黛玉的手左看右看,既能看出她父亲的影子,更多看出她母亲的影子。

    那时她和老爷还在京城,只见过两回面。贾敏是荣国公千金,如明珠般明媚耀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说起话来却是妙语连珠,有趣又颇有见识,没有高门贵女的骄矜。

    黛玉转而又和林芷漪、林芷沅姐妹见礼。

    三个女孩执手相看,好奇地打量对方。

    黛玉看着眼前的堂姐,只见她:肌白赛过晶莹雪,粉面宛若水中莲,唇角带着温暖笑意,不傲慢也不羞怯,正是姑苏一带典型的温婉清丽长相。

    偏偏身量高挑婀娜,眼神明亮,温柔之外多了一分坚毅。靠近时,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旁边的小妹圆圆脸,大眼睛小梨涡,看起来活泼可爱。

    而林芷漪,见到了书中的女主角,惊喜自是溢于言表。

    林如海对乔氏道:“依我看,三个丫头彼此都有眼缘。一家亲戚本就该常走动,你就在扬州逗留些日子。回头我让傅安给你雇个快船,保管耽误不了你去京城的时日。”

    人家都这么说了,乔氏也不好再做推辞,只得应下,又再三言谢。

    因外院客房住的老家亲戚中有好几个男子,张万家的便将林芷漪母女三人安顿到了内院的沁雪阁。

    张万家的给林芷漪她们拨了一个名唤彩珠的小丫鬟来伺候,帮着传传话,熟悉府里环境什么的。

    听彩珠说,她们现在住的这个院落,离黛玉住的悠然居很近,只隔了花圃和一道院墙。

    林芷漪分明记得刚刚路过那花圃时,走了好一会儿的路。原来这还叫“很近”。

    她忍不住咂舌,自己真是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真正的官家府邸有了新的认知。怪不得书中说宁荣二府占了半条街。

    因林如海病着,家中还有其他亲戚住着,便都各自在自己住处用晚饭。

    晚饭是八个热菜,各色蒸糕、蒸饺,一碗细面配浇头。府上的厨娘也是姑苏来的,林芷漪和林芷沅都吃得香甜。乔氏有点晕船了,便只吃了小半碗银丝细面,喝了点汤便歇下。

    彩珠站在一旁负责添菜,张万家的过来热络招呼了一次便出去了,一趟留心看下来,不由暗暗称许:还以为不过也是一家来打秋风的,眼瞧着比之府上住下的其他两家亲戚,好上不少。

    这两姐妹既没有对屋内陈设东摸西看,晚饭时也是极有规矩的,但也不拘束羞赧。听月白说,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还人情的。

    从她家那口子嘴里得知这位乔氏的夫君生前也是中过进士,当过翰林的,张万家的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饭用罢,天色尚早,林芷漪将随身带来的物品中挑了一方上好的徽州砚和一支湖州文思阁制的羊毫笔,打算送去给黛玉。

    原本是乔氏特意准备了,打算到了京城见到沈家人,送给未来女婿沈珣的。林芷漪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林黛玉,与其送给很可能甩冷脸给她们看的人家,还不如送给红楼世界里的才女。

    只送这个去太单薄了。不过事先都没准备,于是她便趁乔氏和林芷沅说话的时候,悄悄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了一瓶香水。

    是蔻依的烟雨茉莉。

    她原本想选同品牌的纸莎草秘境,偏草木的基调,刚喷的时候闻起来有点淡淡的烟熏味道,很快便是带着一点潮湿气息的青草味,像江南水乡斑驳的墙、幽深的雨巷,藏了很久偶然翻开的古书。

    是适合文艺、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但她觉得还是更适合二十五岁以上,有了一些阅历的姑娘。黛玉还在还小,纯净如水,所以最后她选择了烟雨茉莉。

    素雅、干净、悠远、沉静,茉莉香中带一点瓜果的清甜,像春夏傍晚庭院的一角,种了几丛茉莉,带着氤氲的水汽。

    林芷漪准备好了东西,便让彩珠带路去往黛玉住处了。

新书推荐: 恋爱至上法则 凉风袭袭 情字何解,意让眷念成茧 影帝老公他总在醋我的线上知己 棕榈日落 春山寄情 离婚竹马总在对抗路 [HP]青春蝉鸣 失忆重嫁前前夫,前夫杀疯了 长安妖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