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听风

    窗外雪落簌簌,灵堂内烛火微明,空荡荡的。

    沈槐悄声步入灵堂,无声地跪在母亲灵柩之前,俯身深深叩首。

    她在灵堂守了半夜,于辗转思虑中捱到天明,这才借着晨光未亮的间隙,去了后院的杂役房。

    杂役房里放着小厮们换洗的衣裳,她随便拣了一身灰扑扑的短谒换上,又朝着脸上抹了些灶灰,原本清丽的容貌被遮住。

    她低头敛目,一副小厮模样,混进每日清早出府采买的队伍,悄无声息地从侧门一角离了将军府。

    出了府,她从僻静的巷弄去往皇城方向。

    红墙高耸,沈槐偷偷摸摸翻进了墙院,落入宫墙内侧的阴影里,她迅速藏到一处假山后,辨了辨方向。

    父亲若是被扣在宫中,大抵是在陛下特意安置的禁苑里,禁苑侍卫值宿是三班轮换。

    宫里的路径她不算熟,只幼时跟着母亲入宫赴宴时走过几次。

    绕了近半个时辰,她才摸到禁苑附近,刚要探头查看,却听见不远处的廊下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其中一道音色温润,听上去竟有些耳熟。

    沈槐下意识蹲身,屏住呼吸,借着假山的遮挡悄悄朝外望去,廊下站着两个人。一人穿着禁军侍卫的服饰,背对着看不清脸,另一人则是一身墨色锦袍,竟是陆君越。

    这个时辰,他怎么会在宫中?

    那内侍突然开口道:“沈将军前两日入了宫,我从御前伺候的小公公那里得了消息,陛下罚了沈将军杖刑,是因他提了俞贵妃的死,还拿沈夫人一事作比,陛下这才动了怒。”

    奉京城能称一句沈将军的,除了父亲不会有别人,沈槐心下猛然一沉,父亲果然是为此事受的罚。

    “沈巍并非如此莽撞之人,恐怕此次是有人故意设计了蒋氏,想借他之口将旧案翻出,毕竟他是当年俞贵妃的表哥,又是军中老将,若他开口质疑,自是比旁人更有分量。如今旧事重提,且让陛下恼了沈巍,那背后之人当真是好算计。”陆君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冷意。

    沈槐躲在假山后,心却像是被浇了冷水一样凉透,果然,她之前查的线索并没有错。

    却听得陆君越又问:“浮屠密钥有消息了吗?”

    浮屠密钥是什么?

    “还没。”内侍应声,语气带着几分急促,“沈将军那边似是有所防范,在外的行踪都藏得紧,属下无能。”

    这与父亲又有何关系?沈槐屏住呼吸,继续竖直了耳朵仔细听。

    “再盯紧些。”陆君越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将军府本就孤立无援,如今我登门退亲,蒋氏又遭人设计,他应是忍不了多久了。”

    “是。”内侍忙应下,再不敢多言,很快便弓着腰退进了禁苑深处。

    廊下的陆君越立了片刻,方才那抹沉冷彻底敛去,又恢复了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转身朝着另一处方向缓步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结了层薄霜,走得稍急就打滑。

    沈槐一边思索陆君越这个国公府世子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一边绕过假山贴着墙根慢慢往禁苑深处挪。

    禁苑的门虚掩着,趁着内侍换岗的间隙,沈槐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钻了进去。

    “父亲。”她轻声唤道,快步奔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父闻声抬眼,看清是她时先是一惊,继而面色一沉,压低声音斥道:“你怎么进宫来了?谁准你来的?”

    “女儿实在放心不下父亲。”沈槐急步上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陛下今日杖罚于父亲,我怕有宵小之辈妄自揣测圣意,暗中对父亲不利。”

    沈父闭了闭眼,语气稍缓:“为父无碍。”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难以消解的郁结,继续道,“只是这口气,实是难以咽下,你母亲的死,我……”

    说及母亲,沈槐不愿让父亲过度伤神,转了话头:“父亲,我今日来的路上撞上了陆世子,暗中听见他与一侍卫对话,似是要从父亲这里寻什么东西?”

    她没把话说全,想听听父亲会作何反应。

    闻言,沈父神色复杂:“我听管家说,你的病好了?”

    沈槐点点头,不知父亲为何突然问及此事。

    沈父面露犹豫,半晌才道:“你既好了,为父也瞒着你,他们找的是浮屠密钥,一块与你身世有关的玉珏。”

    “我的身世?”

    沈槐感到困惑,她不是将军府的孩子吗?父亲为何这么说?难道她的身世另有隐情?

    很快,沈父的话验证了她心中猜想。

    “槐儿,你并非我与你母亲所生。”

    “十五年前,我回京述职,路经浮屠,在冠清河下游的一颗老槐树旁发现了你。我本想寻着包裹你所用的衣帛为你找一找家人,结果却无所获。”

    “我将你带回了将军府,我与你母亲成婚多年,始终无子,怜你孤苦,也为全你母亲心意,我们收养了你,为你取名沈槐。”

    “而那玉珏便是当时包裹你所用的衣巾携带之物,也是有关于你身世的唯一旧物。你祖父与老国公交好,两家定下娃娃亲,玉珏便作了定亲信物入了国公府。”

    “那些年里,我始终没有绝了为你寻得亲人的心思,也好知道你自幼体弱病症的由来。”

    “你十岁那年,我去边疆助阵,意外访到有关你身世的线索,寻着消息我去往北麓,终于明了你的身世。”

    “你是浮屠猎妖一族遗留下来的血脉。”

    “槐儿,你莫怪为父。”沈父似是有些担忧沈槐一时难以接受,有些忧心,“无论如何,槐儿都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沈槐一时有些怔愣,没想到她竟不是亲生的,但如此一来,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为何她自幼体弱,又为何会有流言说她长得不像父亲。

    “父亲,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父亲的视如己出,母亲的悉心照料,她都铭记于心,只是……

    只是浮屠猎妖她为何从未听闻,想到这,沈槐开口询问:“父亲,浮屠猎妖一族是什么?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

    “那是一段很久远的故事了。”

    沈父眉头微蹙,一段尘封的往事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

    风雪渐歇。

    陆君越回了国公府,却并未如常去往府衙点卯,而是换了一身毫无纹饰的月白色锦袍,吩咐备车,便又往将军府去了。

    将军府的门房见到他,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传。

    灵堂内,沈枫正眼眶通红地于母亲灵前跪坐,仍是一身粗麻重孝,只因冬日寒气过重,才在外勉强罩了一件素白棉篷。

    得了门房的通禀,他眼神微寒,起身先是整理了一下麻衣苴绖,这才缓步走出灵堂。

    前院,积雪未扫。

    陆君越伫立其中,月白锦袍沾了点零星雪沫,倒与周遭景致融得妥帖。沈枫抬眼看向他,不算恭谨地揖了一礼:“不知今日世子前来,又所为何事?”

    陆君越还以一礼,直言来意:“昨日,沈小姐托小公子交付陆某一件证物,其中颇多疑处,需当面请教沈小姐方能解惑,烦请允陆某一见。”

    沈枫闻言,心中暗道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姐一走,这人就找上门来了。

    虽不喜陆君越,但想着阿姐的叮嘱,沈枫还是出言解释:“家姐自母亲逝世后,哀痛过度,旧疾复发,昨夜咳了半宿,天明时分才勉强睡下,此时不便见客,世子若心中有疑,不妨改日再问。”

    他语气疏离,听上去如同下了逐客令一般。

    “沈小姐身体欠安,陆某本不应打扰,只是那物证实是关乎要紧,沈小姐不便前来,为避清誉之损,不知可否允我去她窗前问询几句?”

    陆君越言辞恳切,带着几分真切的歉意,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急于查案又不得不恪守礼数的世子形象扮演得无可指摘。

    沈枫静默片刻,目光掠过陆君越温润歉然的神色,他自是听出了其中的强求之意,但也深知查案之要,若是坚持不让见定会引其怀疑。

    他放缓语气,提出折中之举:“世子若是心急,不妨将其中疑难写于纸上,我替世子传于阿姐,如何?”

    “其中关窍,恐非三言两语能说清。”陆君越委婉拒了,一副必要见到沈槐的态度。

    沈枫面上不显,心下却焦急如焚,只觉这陆君越实在难缠。他刚要再开口周旋,陆君越却陡然改了话头。

    陆君越从袖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牌,上面仅刻了一个苍劲的“君”字。

    他将令牌递出,微微眯眼,语气异常诚挚:“待令姐身体稍愈,若觉方便,可执此物至东街的百问坊,掌柜自会引见。陆某近日常在此处查阅古籍,望令姐届时皆可前来一叙。”

    沈枫看着那枚令牌,心中警铃大作,这陆君越此举看上去既全了礼数、示以尊重,又将选择之权交予他,实则步步紧逼,根本不容拒绝。

    可谓是可恶至极!

    沈枫暗自咬牙,只依礼双手接过,指尖感受到玉牌的冰凉质感,半晌才道:“世子之意,沈枫必当转达。”

    “那便劳烦小公子了,多谢。”

    陆君越颔首谢过,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素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将军府门外萧索的街景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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