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斯顿学院对F班“魔力荒漠”的定位清晰明了——知识学不了多少,杂役必须干到饱。每周除了那几节天书一样的理论课和让人抓狂的冥想课,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被各种繁重、肮脏、散发着浓郁“底层气息”的任务填满。
比如,现在。
“呕……”我捂着鼻子,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发黑。
这里是学院西区最偏僻角落的废弃兽栏改造的临时“魔物收容点”,专门用来安置那些受伤、生病或者年老退役的低阶召唤魔物,以及……像我们F班这样召唤出来的“残次品”召唤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腐烂的稻草、刺鼻的廉价消毒药水、各种魔物排泄物的臊臭,还有……伤口化脓的腥甜味?几种味道混合发酵,形成一种能直接熏晕嗅觉的生化武器。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挂在顶棚、布满油腻污垢的魔法灯散发着有气无力的光。巨大的铁笼子一排排延伸开去,锈迹斑斑,不少地方还沾着深色的不明污渍。笼子里关着的魔物千奇百怪:一只翅膀折断、羽毛稀疏脱落的猫头鹰蔫蔫头耷耷脑地缩在角落;一只前腿包扎着渗血纱布、眼神依旧凶悍却瘦成皮包骨的森林狼幼崽正焦躁地刨着地面;还有几只半透明、不断渗出粘液的史莱姆,被关在一个个大木盆里,发出轻微的“咕啾”声。
我和小泥今天的任务,就是清理这排最脏、味道最冲的笼子区域。
小泥就站在我旁边,她比我矮半个头,一头蓬松的棕色短发让她看起来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此刻也紧紧捂着口鼻,那双漂亮的翠绿色大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眼角泛红,鼻尖和脸颊上几颗小雀斑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显眼。她怀里的软泥怪阿泥似乎也被这恶劣环境刺激到了,身体不安地蠕动着,颜色变得有些浑浊。
“对……对不起,妙妙……”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若蚊呐,“这里……味道太难闻了……我……我有点受不了……”
“没事,”我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挤出来,“这鬼地方,神仙来了也得吐。赶紧干完赶紧走。”我认命地拿起角落里一把豁口的破木刷和一个装着劣质消毒水的木桶。
小泥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呼吸,也默默拿起了工具。她虽然胆小,爱哭,但做事却很认真,甚至有点……过分认真。
我们开始干活。我负责用水冲刷笼子底部厚重的污垢和粪便,小泥则负责用刷子蘸着消毒水用力刷洗。她动作很轻,很仔细,尤其是靠近那些关着受伤或虚弱魔物的笼子时。
那只断翅猫头鹰似乎很怕人,每当有人靠近都会惊恐地扑腾,小泥就会停下动作,用那双翠绿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它,小声说着“别怕……马上就好……”,然后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笼子边缘的污渍,尽量不惊扰到它。
她的善良,在这充斥着冷漠和等级制度的魔法学院里,像一颗蒙尘的珍珠,微弱却固执地发着光。
然而,这光芒,在F区这个弱肉强食的底层,有时反而会成为招惹麻烦的源头。
“喂!你们两个!动作快点!磨磨蹭蹭找死呢!”一声粗鲁的呵斥在另一头响起。
是哈维,F班出了名的刺头,带着他那两个跟班——瘦竹竿和胖球。他们负责的区域显然已经草草了事,正抱着手臂,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们,哈维肩膀上那只尖刺豪猪幼崽也竖起背上的硬刺,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小泥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刷差点掉进脏水里,眼圈瞬间又红了,小声应着:“好……好的……”
我皱了皱眉,没搭理他们,只想赶紧干完活离开这鬼地方。
就在这时,哈维那边的笼子里传来一阵骚动和痛苦的呜咽。
“妈的!这破蜥蜴,还敢咬老子?”是胖球的声音,带着恼羞成怒。他负责清理的那个笼子里关着一只看起来很虚弱的熔岩蜥蜴幼崽,鳞片黯淡无光,尾巴尖的小火苗几乎熄灭。此刻,胖球正用一根木棍,恶狠狠地戳着缩在笼子角落的小蜥蜴,木棍尖端沾着新鲜的血迹。小蜥蜴发出痛苦的嘶嘶声,身体蜷缩得更紧。
“胖球你行不行啊?连只病蜥蜴都搞不定?”瘦竹竿在旁边幸灾乐祸。
“少废话!老子这就让它老实!”胖球说着,又举起棍子,这次是准备狠狠抽下去!
“住手!”
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尖叫猛地响起!
是小泥!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丢下了手里的刷子,像只受惊却又勇敢的小兔子,猛地冲了过去,张开瘦弱的双臂,挡在了那个关着小蜥蜴的笼子前面!
“你……你们不能打它!”小泥浑身都在发抖,翠绿的大眼睛里泪水汹涌,小雀斑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坚定,“它……它生病了!它很痛!你们这样……会打死它的!”
胖球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弄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滚开!臭丫头!关你屁事!这是只没用的废柴蜥蜴,打死又怎样?学院又不会管!挡路连你一起打!”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棍子。
瘦竹竿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小泥巴,抱着你的鼻涕虫滚远点!别多管闲事!”
哈维抱着手臂,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一幕,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肩膀上的豪猪也示威地哼哼着。
小泥被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眼泪掉得更凶,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一步也没挪开,只是用更微弱的声音重复着:“它……它很痛……不能打……”
胖球瞥了一眼同伴,发现都在看戏一样的看着他,“好好好,那就你替它挨打吧!”,表现欲作祟的胖球居然真的要用手中的棍子抽向小泥。
看着小泥那单薄的身影挡在比她凶恶百倍的混混面前,看着她明明怕得要死,宁愿自己挨打都还要保护一只陌生魔物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从我心底烧了起来!
就算是实力至上,但也不表示弱者就能被随意践踏吧。如果连仅存的一点善意都要被磨灭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去他妈的!
我虽然不是圣母,但骨子里那个在法治社会长大、在吃人的社会上摸爬滚打却仍然保留着的一丝良善被点燃了。
“喂!”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恐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甚至带上点冷嘲热讽,“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抱着软泥怪的小姑娘,很有面子是吧?还是说,你们也就这点欺负弱小的本事了?”
我的话成功吸引了火力。哈维脸上的笑容僵住,胖球和瘦竹竿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林妙妙?是你这条废柴蚯蚓?”哈维眯起眼,眼神变得危险,“怎么?想替你的鼻涕虫小姐出头?皮痒了?”
“出头谈不上,”我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小泥前面一点,把她往后拉了拉,目光扫过胖球手里带血的木棍,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就是好奇,你们打这蜥蜴打得这么起劲,不怕染上什么病吗?”
“病?”胖球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的棍子。
“对啊,”我努力模仿着前世看过的科普节目语气,“你看它那样子,鳞片都发黑了,眼睛浑浊,一看就是病得不轻。这种低阶魔物,谁知道身上带不带什么传染性的疫病或者被诅咒的黑暗魔法?口水啊,血液啊,沾上一点……啧啧啧……”我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胖球沾血的棍子和他们身上扫来扫去,“万一染上点啥稀奇古怪的,浑身溃烂啊,长绿毛啊,或者魔力回路被腐蚀啥的……学院可不会管我们这群F班的“废柴”,生病没钱治疗,完不成学院布置的任务,到时候怕是连F班都待不下去,直接被丢出学院喂森林里的魔物吧?”
我的声音在空旷肮脏的兽栏里回响。胖球的脸色瞬间变了,看看棍子上的血,又看看笼子里那只奄奄一息的蜥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瘦竹竿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哈维眉头紧锁,他虽然凶悍,但显然也对未知的“疫病”和“黑暗魔法”有所忌惮,尤其是在这脏乱差的兽栏。他肩膀上的豪猪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哼!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哈维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但气势明显弱了,“我们走!跟这两个晦气东西待久了都没好事!”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瞥了眼还在抽泣的小泥,转身就走。
胖球和瘦竹竿如蒙大赦,赶紧扔掉棍子跟了上去,胖球甚至还使劲在旁边的稻草堆上蹭了蹭手。
看着他们消失在兽栏门口的背影,我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后背全是冷汗,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妈的,刚才真怕唬不住他们。
“呜……妙妙……”小泥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洗得发白的学徒袍上,“吓死我了……谢谢你……呜……”
我被她抱得有点不自在,社恐属性发作,但还是僵硬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没事了……下次别这么莽撞,保护好自己。”
“可是……可是它真的很可怜……”小泥抽噎着,“而且墨菲大法师说过,这里的魔物虽然病了,但是不具备传染性的。”。那小东西似乎感受到危险解除,也停止了嘶鸣,只是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弹了小泥一个脑瓜崩,“你觉得哈维和他那两个蠢货跟班像是会认真听讲的人吗?”
小泥捂着额头懵懂地看着我,有时候真觉得她是个傻白甜,放在言情小说专区里好歹也该配一个霸道总裁的。可惜这里是魔法世界。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从旁边的破布堆里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沾了点清水,小心翼翼地伸进笼子,尽量轻柔地擦拭小蜥蜴蜴尾巴上被戳破的伤口附近的血迹和污垢。
小泥也赶紧凑过来,接过布条,动作比我还要轻柔十倍,一边擦一边小声地安慰:“不怕了……坏蛋走了……给你擦擦……不痛了……”。她的召唤物阿泥,此刻也乖巧的蹲在她脚边,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洞是不是阿泥的眼睛)。
兽栏入口处昏暗的光线下,一个高大的红发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凯尔·铁锤抱着手臂,肩膀上的熔岩蜥蜴蜴小石头也探着脑袋。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点汗水和尘土,显然是刚结束训练。
刚才兽栏里那场短暂的冲突,他大概从头到尾都看见了。
此刻,他那张惯常带着暴躁和不耐烦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看着小泥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给那只病弱蜥蜴清理伤口的样子,又看了看站在旁边、虽然脸色苍白却明显护着小泥的我。
“嘁……妇人之仁……”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两个废柴抱团取暖?在这鬼地方,善良顶个屁用,拳头才能说话!”
话虽如此,他抱着的手臂却下意识地紧了紧,眼神扫过小泥单薄的背影和我身上那件寒酸的F班袍子时,那惯常的暴躁之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困惑?或者别的什么?快得如同错觉。
小泥和我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泥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带着阿泥也蠕动了一下。我则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虽然心里有点发虚。
凯尔对上我的目光,嘴角撇了撇,似乎想说什么更难听的,但最终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开,小石头在他肩头冲我们这边不满地喷了一小股带着火星的黑烟。
兽栏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角落里魔物偶尔的低鸣和我们清理伤口的声音。空气依旧恶臭难闻,但似乎……没那么压抑了。
“妙妙……”小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那双还带着水光的翠绿色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你刚才……好厉害!几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回话。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清晰的认识到自身拥有力量才有能力去做善良的事,要不然也只会引火烧身。低头看着小泥认真擦拭小蜥蜴的样子,再看看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几颗可爱的小雀斑,心里某个角落微微软了一下。这丫头,傻是傻了点,但这份傻乎乎的善良,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莫名地有点……暖。
“好了,赶紧收拾完回去吧,”我拿起刷子,重新开始对付铁笼子上的陈年污垢,声音闷闷的,“再待下去,我怕咱们要被熏入味儿了。”
小泥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嗯!”她低头,对着怀里那只虚弱的熔岩蜥蜴幼崽,声音又轻又柔,“你也加油哦……快点好起来……”。
口袋里的龙蛋,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波动,隔着布料,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温暖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