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斯顿魔法学院的夜幕降临得格外早，或者说是F区这鬼地方根本透不进多少光。宿舍里那盏豆大的油灯顽强地燃烧着，驱不散角落的浓稠黑暗，反而把霉味、草腥味和阿泥身上若有若无的腐臭衬得更加刺鼻。

    我瘫在硬邦邦的草垫上，后背被硌得生疼，怀里紧紧捂着那颗温热的蛋。黑暗中，指尖一遍遍描摹着蛋壳上玄奥的暗金纹路，那点微弱的暖意是这陌生世界里唯一的希望。

    “崽啊……”我对着黑暗低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加班加到猝死，一睁眼，天堂没看着，地狱模式倒是直接拉满。”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冰冷的石室、格伦老头看货物似的眼神、巴顿导师光溜溜头顶下咆哮的“耻辱”、启蒙大厅里震耳欲聋的哄笑……

    恐惧？当然有。像冰冷的藤蔓缠着心脏。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怎么办”。

    魔力几近于无，召唤系F班，唯一的“伙伴”是个塑料疙瘩变的蛋（开局一颗蛋，进化全靠吞？）。但在这个动辄喷火放冰的魔法世界，没有系统提示，连新手引导NPC都嫌弃，我能做什么。难道真就在这发霉的角落，靠着学院早中晚发放的那碗比浆糊还难吃的糊糊等死？甚至可能哪天因为绩效考核太低被学院开除然后丢进森林里喂魔物？不行，绝对不行！既然没死成那就是还活着，打工人绝不屈服！

    “至少还有你。”指腹用力摩挲着温热的蛋壳，那点固执的生命力透过掌心传来，奇异地带给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它不只是“崽”，它是我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唯一念想，是我在这鬼地方活下去、翻身的唯一指望。虽然……它现在只是个花纹好看一点但毫无作用的蛋。

    “你得争气啊，争口气，让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看看，等你破壳成龙那天，狠狠打他们的脸！” 我恶狠狠地对着蛋壳发誓，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小泥。她蜷缩在那张更破的床上，用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阿泥身上渗出的粘液。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单薄。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阿泥轻微的“咕啾”声和我自己的心跳。一种莫名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加上社畜残留的一点“搞好同事关系”本能，让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嘿，小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有点突兀。

    她  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翡翠绿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又大又圆：“啊？妙妙……你还没睡？”

    “睡不着。”我干巴巴地说，目光落在她怀里那团灰绿色的软泥怪身上，“那个……阿泥它，一直这样吗？我是说……需要你一直擦？”

    小泥的脸微微泛红，手指绞着破布边缘，声音细若蚊呐：“嗯……它……它消化不太好……容易漏……不过它很乖的……”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般，把阿泥往怀里搂了搂，仿佛那是稀世珍宝，“它……它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这句话里蕴含的孤独和依赖感，像根小刺，轻轻扎了我一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学召唤啊？F班这么……嗯……艰难。” 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冒失。

    小泥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坚定：

    “因为……因为没人愿意要它。连最低级的史莱姆都比它‘有用’……它被丢在兽栏角落里，快……快化掉了……只有我……只有我觉得它可怜……” 她的声音哽住了，吸了吸鼻子，“我被父母抛弃，它被主人抛弃。它只有我，我也……只有它。”

    黑暗中，阿泥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发出更响亮的“咕啾”声，像是在安慰。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闷的。看着小泥紧紧抱着那团在别人眼里“没用”又“恶心”的软泥怪，我突然明白了。在这个光怪陆离又等级森严的魔法学院，我们都是被主流排斥的“废品”，而我们的召唤物，或许就是各自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存在”的微光。我的龙蛋如此，她的阿泥亦是如此。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有些共鸣，不需要言语。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草腥味的薄毯里，怀里的蛋似乎更暖了一些。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废柴）在战斗。

    *  *  *  *

    接下来的几天，我体验到什么叫“刘姥姥进大观园”，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混乱和惶恐中摸索这个学院、乃至这个世界的规则。

    课堂依旧是折磨。老法师墨菲的课程全是干巴巴的名词，没有地图，没有影像。我听得云里雾里，召唤理论课和冥想课更不用说，天书一样，老法师提问时，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杵着，收获无数鄙夷或同情的目光。

    课间和没课的间隙，成了我“探索”的时间。我努力压下社恐，像个幽灵一样在允许F班活动的区域边缘游荡。

    宏伟的主教学区让我惊叹却也有点窒息。高耸入云的石柱上，缠绕的藤蔓浮雕在魔法光影下仿佛真的在呼吸、蠕动。有一次我好奇地伸手想摸一下柱子底部一片格外逼真的叶子，那叶子猛地一缩，旁边的藤蔓浮雕甚至微微抽动了一下，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悬浮的水晶灯也让我困惑。和大部分影视作品中一样，它们安静地飘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稳定的光芒，没有电线，没有开关。我站在一盏灯下，仰着头研究了半天，甚至偷偷伸出手指想戳一下，看看会不会掉下来或者烫手，结果被路过的B班学徒嗤笑：“F班的土包子，连魔法灯都没见过？”

    当然还有神奇的图书馆。那座白色的巨石殿堂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穹顶高得让人头晕，彩色玻璃窗投下斑斓的光柱，空气里是陈旧纸张、墨水和一种类似檀香的高档熏香混合的味道。一排排书架如同钢铁森林，直插穹顶。我站在“异界传说”区域，踮着脚，蹦跶着试图够一本高处的书。而隔壁书架旁一个穿着华丽法师袍的高年级学生，只是轻轻一招手，那本书就自动飘落下来，稳稳落在他掌心。

    我：“……”

    这些魔法奇观确实令人惊叹，像是走进了史诗级奇幻电影。但惊叹过后，是更深的疏离和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冰冷、古老、拒人千里的气息，无时无刻提醒着我——这不是在做梦或者看电影，更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生存压力是最大的驱动力。我迫切需要知道，在这个世界，怎么更好的活下去？怎么让龙蛋孵化？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学院内部有个小小的交易区。学徒们可以用一种叫“学分”的东西，或者一种闪闪发亮的金属片买东西。

    我缩在交易区最偏僻的角落观察着那些地摊。

    摊位上大多是些我完全看不懂的玩意儿：黯淡的碎水晶、带着泥土的草根、形状古怪的骨头、还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浑浊的石头碎片。

    召唤系的学徒会去交换这些石头碎片，而他们的召唤物们都很喜欢吃这些碎片，或许是这些碎片里蕴含所谓的“元素”魔法？说不定我的龙蛋也可以吸收这些魔法能量？

    “老板，这个……怎么卖？”我鼓起勇气，指着那堆最不起眼、颜色灰蒙蒙的石头碎片，声音压得很低。

    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眼皮都懒得抬，瞥了一眼我指的东西，又瞥了一眼我身上洗得发白的芥末黄F班袍子，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魔晶石碎片？一片，一铜币。”

    铜币！

    这就是关键！我心脏砰砰跳。目光飞快扫过摊位上的其他东西。一块拳头大小、泛着淡淡蓝光的石头标价“优质水系魔晶 - 1金币”。旁边一个巴掌大的、刻着花纹的金属牌子标价“基础护身符 - 5银币”。

    脑子里瞬间换算（结合偷听和旁敲侧击）： 1金币 = 1000银币 = 10000铜币。而F班学徒除了拥有可以栖身的破旧宿舍外，唯一的“收入”，是学院每周发放的、勉强维持饿不死且能补充魔法能量的基础食物——一碗灰扑扑的“魔力糊糊”。至于钱币和学分？据说完成学院任务可能有奖励，但那些任务对F班普遍低下的战斗力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我看着摊位上那些灰蒙蒙的碎片，一个念头却越发清晰：崽，等着，妈妈（？）就是去卖血（如果有地方收的话），也得给你弄点营养品！

    离开交易区，心情更加沉重。我开始打探学院的其他出口，或者……哪怕只是看看外面。结果发现，F区所在的这个角落，简直是学院版图的神秘边沿地带。通往其他区的走廊越来越窄，越来越暗，守卫（或者说负责清洁的魔像）也几乎看不见。唯一能看到的“外面”，是宿舍那扇锈迹斑斑的高窗外，一片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茂密森林。寒风掠过时，能偶尔听到森林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模糊兽吼。

    后来我才从格伦老头不耐烦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真相：奥维斯顿学院建立在被广袤而危险的“幽影森林”环抱的山谷中。这片森林既是天然的防御屏障，抵御外敌（据说以前甚至有龙族袭击什么的），也是……一道无形的保护（在我看来比较像禁锢），牢牢锁住学院内部像我们这样没有足够魔力自保、无法施展传送法术的底层学徒。

    擅自离开学院范围？在守卫森严的正门不可能，试图穿越幽影森林？那和给魔物送外卖没什么区别。

    退路被堵死，前路一片迷茫。F班，魔力荒漠，废柴集中营，名副其实的魔法世界最底层。

    晚上，回到那间弥漫着悲催气息的宿舍。我抬头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森林和些许从枝叶缝隙中洒落的月光，感受着胸口那颗温热的蛋传来的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

    外面是未知的危险，里面是等级森严的学院，夹缝中的我，只有这颗蛋和适应能力极强的（前）社畜之魂了。

    “崽，”我把脸贴在温热的蛋壳上，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看来咱们……只能从基层，噢不，最底层做起了。别急，以前我也是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会想办法，想活下去还不容易嘛……” 黑暗里，我仿佛看到蛋上的暗金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希望渺茫得像风中的烛火，但至少，微弱却不会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