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荫沉默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探究,半晌,他松开我的手说道,“怪不得皇上喜欢你,虽然油嘴滑舌,但并不让人讨厌。”
我一边吃鱼一边说道,“皇上可温柔多了,从来不会怪我乱讲话。”
“哈哈,皇上表和煦如风,其实陈府极深,总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我们同去丰州时他就基本把后面所有的事算好了。”
“……怎么说?”
赵泽荫看着我说道,“我给你看的那本书,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我细细想了很久,要说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不全,有些人在上面,而有些人不在上面。例如谢必安就不在名册上。忽然,我心中一震,难道出发去丰州伊始,明途就算好了谢必安必死,所以没有把他列在名册上?!
为什么谢必安必须死,他在丰州那帮蠹虫中算不错的人了,并不算同流合污。
“你说谢必安一早就投降了,原来是指这个么。”
赵泽荫将我的长发拨到耳后,笑道,“他和曹睿一样。”
“印象中谢必安并不是珠正王的旧部……”
“是了,问题就在这里。给你个任务,这次回锦州帮我打探出来。”
“知道了。”我心想,这有何难,直接去问明途不就行了。
这时,我看到远处湖面上有小船靠近,想必是有人来接我们了。
“嗯,话说,皇上有没有交代丁半夏怎么处置。”
赵泽荫望着远处的船灯,说道,“最近你注意力都在桑鸿身上,没发觉她有身孕了么。”
“什么??”我心中一震,“我确实没看出来!”
“皇上派兰芝就是为了监视她。”
“……你还知道什么赶紧告诉我,为何瞒我这么久??”
赵泽荫见我急了,笑着抱住我,“说过了,你操心桑鸿的事情就好。其余的交给我。”
我在赵泽荫腰间扭一把,怒气冲冲道,“快告诉我!”
“出发前我把丁半夏与丁禹有私的事情禀报了皇上,你猜皇上说什么。”
眼看着船越来越近,我急得抓耳挠腮,“别卖关子了!”
“求我。”
此刻怒火攻心,我赶紧踮起脚抱住赵泽荫的脖子亲他的嘴唇,看到我因急迫不择手段了,赵泽荫哈哈大笑起来,“皇上说,那不是丁半夏,真正的丁半夏已经死了。那就是个李代桃僵的替身。”
过于震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丁半夏是假的?
“丁半夏自被南正王妃选中的当夜就被人杀死了。丁家怕皇上降罪,原本想用丁家其他女儿来顶替,就这么巧,他们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个与丁半夏长相极为相似的,正在卖身葬父的女子。”
“……等等,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丁家守口如瓶也就算了,季寒山不可能认不出来,他们可是青梅竹马!”
“你再动脑筋想想。”
是了,丁半夏被选中并非巧合,而是早有预谋。并不是巧恰遇到了这么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而是因为这个冒牌货的长相与丁半夏相似,才选中了丁半夏。
“……南正王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应该不会……”
“架不住被身边的人出谋划策所利用。”
此时小船已经靠岸了,是童茂行。
并没有松开我,赵泽荫看了眼茂行,又转头看我,“所以,关于你问我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这个假同庆公主必然会死,只是在等待时机成熟罢了。
想必杀死丁半夏以此代彼的,就是阿呼团这个组织了吧,这也是祝山枝一行人潜入锦州要执行的任务,而阿卡娜或许并不知道真正的丁半夏已死,她只知道有人要破坏和亲。
坐在船上,我抱着膝盖盯着漆黑的湖面,原本还在慨叹丁半夏身不由己的命运,哪曾想,这个可怜可悲的女孩早就成为了这场阴谋中最不起眼最不要紧的牺牲品。
沉默着回到驿站,我看到丁半夏房间里仍然亮着灯,心里五味杂陈。
赵泽荫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大摇大摆进了我的屋,他给我膝盖上的伤涂了一层药,叫我早点睡。
怎么睡得着,隔壁就是个女杀手。
黑暗中,赵泽荫突然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语焉不详,可我知道赵泽荫在问什么。如果我是这个潜伏在和亲使团里的女杀手,我会怎么干才能掀起最大的浪。
必然是在和亲使团抵达小车国的当天,当众杀死国主阿加帕,其叔叔阿勒图姆本就仇视大梁,一定会下令围杀使团所有人,包括赵泽荫!
这场阴谋中唯独卑陆获利了,一来挑拨了大梁和小车国,给自己以喘息机会好重振旗鼓,二来主战派阿勒图姆上位,他们也可以联手截断西域要道,控制其他小国与大梁的贸易联络。至于无雷国,本就是个骑墙派,他们一联手,西边又要乱了。
听了我的回答,赵泽荫拍拍我的脸说道,“还得是你,手段够毒辣,皇上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如此,想必你们已经有对策了?”
“有时候只能制定目标,而手段和方法得随机应变。”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趴在赵泽荫胸口,“等等,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
我盯着赵泽荫,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他能摸到我紧蹙的眉头,“你明知是阴谋,决意进他们设下的圈套,但又不能让他们察觉到你其实基本掌握了他们的阴谋诡计,那就该将计就计表现出对玉烟的深情一路被她引诱去西域,这样才有说服力欺骗性,而不是杀了她。”
捏着我的下巴亲了亲我的脸颊,赵泽荫说道,“有时候你记性真不太好,我说了如果她没有三番两次把你弄伤,我会到了西域再杀她。”
“哎真是的,大局为重呀!况且我真不介意受这点小伤。”
“我介意。”
“我看你压根对我不仅仅是一丢丢喜欢。”
笑出了声,我连忙捂住赵泽荫的嘴,叮嘱他隔壁是个女杀手,小心隔墙有耳。
赵泽荫在我耳边低声道,“嗯,你说对了,比一丢丢多。”
“这不糟糕了嘛,你天天和我出双入对毫不掩饰,又当着那些贼人的面为了我而杀了玉烟,岂不是让我成了众矢之的!”
“放心,你没那么重要。他们不是说了,我是个没感情的坏男人。一旦你碍了我的事,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我哑然,可恶,这家伙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我埋头在赵泽荫胸口听了一下,心跳平稳,不像是胡说八道。
“骗你的,你好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用处大着呢。”
我松口气,重新躺好。还是不能信赵泽荫的鬼话,不然一定会栽跟头。罢了,眼下我还有师父的事情要查,没精力管这摊子事了。
稀里糊涂睡着,又稀里糊涂醒来,早上感觉鼻子不通时我就知道,昨天得意忘形玩凉水着了风寒,赵泽荫知道了哈哈大笑,嘲笑我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猫。
去厨房煮了一大碗姜汤喝下去,我好像又没那么难受了。下午我想进城转转,白小白出去办差了,只有童茂行跟着我。
比起总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何峰、有些生人勿近带着点公子哥矜持的白小白,出身商贾之家的童茂行很是健谈,他家里还有一弟一妹,养了一匹马两只狗三只猫四只兔子以及一只五十岁寿龄的大乌龟。
不敢想他家里得多鸡飞狗跳,我不是特别喜欢小动物,主要以前和狗抢食被咬过,除非能当它们的主人,我对有利爪的动物总会本能保持警惕。
突然想起赵泽荫说我衣食无忧长大有些想笑,黄一正也许是,可我不是。
我在药铺前向掌柜打听最近浮荼城哪些草药卖得好需求多,假装最近也打算去那里做点小买卖,与其在那里被宰一大刀,不如在这里被宰一小刀。
正交谈着童茂行拍拍我的肩,低声问,“大人,那是你的熟人?”
我看去,只见祝山枝大摇大摆向我走来,一脸笑意打招呼,“黄一正,好久不见。”
白小白不在,童茂行并不知道祝山枝是坏人。
“你帮我取药。”
“好的大人!”
料祝山枝不会在大街上对我做什么,当然,我也不会走远,就在街对面,我站在阴凉处问道,“干什么?”
“哎呀,这么凶干嘛,我散步遇到你打个招呼罢了。”
“你一个杀手散什么步?”我望望天,讥讽道,“要散步也应该晚上,适合你们的身份。”
“你嘴巴真讨厌,下次我一定给你缝起来。”
“你到底要干嘛,要不是徐鸮不在这儿早就取你狗命了。”说着我往祝山枝下身看,“他不是伤了你的腿,这么快好了?”
“别得意,使出全力我未必会输给他。”祝山枝又掏出羽纹匕首在我面前乱晃,一脸神气。
我再次去抢,祝山枝撇撇嘴挡住我的手问,“黄一正,你和那个神医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我是他的病人。”
“你懂医术,也要看大夫?”
“你耳朵是不是不好使,我说了我不懂医术,上次不也是你们强迫我给那个叫什么来着,我都忘了的西域人缝伤口。我根本不懂医术,要我说几遍!”
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祝山枝突然向我走近,我连忙离远了些,街道那边一直盯着我们的童茂行已经将手按在剑上。
“你别轻举妄动,在这里我可不怕你。”
“跟我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把匕首还给你。”
“啊?你清醒点,你是杀手,屡次三番想害我,我疯了跟你做游戏。”
意识到童茂行已极度警戒,祝山枝没再接近我,他认真打量我一番,扭头就走了。
童茂行拎着一兜草药走近,他看着祝山枝消失的方向说道,“大人,那个人很危险。”
我叹口气,这个家伙为什么老缠着我,想起他按着我的脑袋逼我给厄齐努尔缝合伤口时的情形,血腥味仿佛扑鼻而来,我竟然吐了。
童茂行赶忙拍我的背,他一摸我的额头,惊呼,“大人,很烫!”
中午没吃饭,一肚子水吐光,我眩晕地回到驿站喝了汤药,趴在床上不想动弹,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里,感到一双大手在摸我,睁开眼一看,赵泽荫回来了,他问随行的医师我怎么还不退烧,医师唯唯诺诺解释我还没发汗。
坐起身喝了水,我叫医师下去休息,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
“你也太娇弱了,至于么。”
“我哪能和王爷这副好身子比。”
“那也不至于——”
我躺在床上说道,“赶紧睡吧,明天一早要上路了。”
赵泽荫无奈地叹着气上了床,叫我把衣服全脱掉。
“啊?你做个人吧,我生病呢你这个时候要我?”
“啧,我帮你降温发汗,你脑瓜子想什么呢!”
扒掉我的衣服,熄了灯,赵泽荫抱住我,相比之下他身上凉快多了,十分舒服。
“茂行说你今天又碰到那个家伙了。”
“我有点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许他的任务是一路跟着使团?”
“不是他,负责监视的另有其人。”
我在赵泽荫身上蹭着,脑子有点糊,但我还是把和祝山枝有关的所有事都讲给了赵泽荫。听罢,赵泽荫没有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沿着我的鼻尖一路向下亲吻,手也没闲着。
我抬起他的下巴,说道,“今天就不要戏弄我了。”
笑了一声,赵泽荫抱紧我,他有了很明显的反应,但并没有再摆弄我。
“这不是戏弄,是情不自禁。”
我藏在被子里,闭着眼睛说,“不是说没什么记忆点么。”
“……该大的都大,该细的都细,诚实地说,很好。”
“多谢夸奖,但我要睡了。”
病了两三日,我终于恢复了状态,这天正午,我在扎营地把头发洗了,又把身上擦洗一番,丁半夏神秘兮兮来找我,说发现了一株有趣的植物,问我要不要去看。
为了遮阳,我戴着斗笠,叫上白小白我跟着丁半夏往驻地后面的树林走去。
假装摔跤,丁半夏出自本能扶了我一把,手掌接触下,我也学赵泽荫摸了摸她的手,虎口有薄茧,掌心没有,她应该是用匕首的。
走到目的地,只见一株双生树伫立在林中,因树荫遮蔽,几乎不见阳光,也阴冷了许多。
沿着铁树攀延的榕树,即将将铁树绞杀至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