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办事不力也用不着亲自动手,不嫌疼么。”
我看着自己微微泛红发痛的手,低声道,“不解气。”
这时李凤年突然小跑着过来跪在地上连连喊着,“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下官失责,这就着人细细查问!”
赵泽荫挥了挥手,“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大街上如此这般成何体统,赶紧滚。”
男人不怒自威,吓得李凤年眉毛胡子都挤在了一起,连忙提起官袍跑了。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给我端馄饨汤的老板手都有些抖。
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喝了几口汤,把碗端给了白小白。
不行,不能寄希望于那帮蠢货,浪费我的时间,我掏出问诊记录,我决定倒着来,挨个查这些病患,能查几个是几个。
最后一个是个叫阿梅婆婆的人,我回到惠民坊问阿沁,她点点头说,“你是要寻访这些个病人么,我认得一些,可以给你带路。”
也没多理会赵泽荫,等我回过神时,他又不在了,无妨,用不上他。
阿梅婆婆家有些远,顶着日头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说明来意,阿梅婆婆激动地拉着我说,她腰疼的老毛病好多了,至于桑鸿有没有哪里反常,她并不清楚。
就这样一直找到天黑,阿沁答应我明天还给我带路,我只得先回驿站。
累趴了,脚痛得要死,我胡乱擦洗一番栽倒在枕头上。
听到有人进门,我也没力气扭头看,直到男人大力把我捞进怀里。
“一天都没吃饭,没你这么办事的。”
“吃了梨和石榴。”
“……明天我陪你去,在兹县停留时间久,不用太着急。”
累到不想开口说话,可心乱如麻根本睡不着,我再次把桑鸿的问诊记录摆在桌子上,举着烛台一遍一遍看着,赵泽荫只是坐在一旁陪着我,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别慌,再认真回想一下,如果我是桑鸿,我会被什么事情牵绊只看诊一天,是了,师父在兹县收诊时间太早了,伍良才也说他下午还没看完病人就收了摊去了东市,究竟何事令他分了心走了神。他是个极其负责的人,不会敷衍任何一个病人,今天没看完的病患他明天一定会继续问诊。
遭了,他只留下一天短短的问诊记录是因为他遇到了事必须马上离开,又或者被人带走了根本无力反抗,要么就是已经……我不敢再想下去。
眼泪差点就要流出来了,我赶忙别过脸擦了一下,下一秒赵泽荫已经走到我身边了,他轻声叹息,帮我把问诊记录按照日期收拾齐整后紧紧抱住我。
“哭吧,憋着还不如哭出来。”
“你今天晚上没有,没有事吗。”
“……昨天晚上果然是你。”
“那天早上你生气,也是因为屋里有人吧,我出现的时间不对。”
叹息着,赵泽荫说道,“跳过这个话题,我不想谈。”
我无力地耷拉在男人怀里,“你有幻想过只和一个女人白头到老么。”
“嗯,但不现实。”
“这个时代对女人一点都不好。”
“……”
“我想睡觉了,很累,明天有劳你了,王爷。”
把我抱到床上,俯身又摸了摸我的眼睛,赵泽荫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记得我最初开始学习认识植物时,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描述可供学习,我记不住也兴趣缺缺,一边背一边被余清敲脑袋,半天下来脑子空空什么都记不住,见我一头包哭得稀里哗啦,桑鸿只得换个方式教我,他把植物、动物,所有他见过的风物都画下来,一张张给我讲,就像在看动画片一样有趣,他的画工越来越好,我记住的知识也越来越多,再后来他去远游,会把沿途看到的所有他认为重要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供我学习,就算我们之间有矛盾,他都没有停下来。
我问过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说,他放心不下那个第一次见面,捧着一块已经发霉的点心,不停叫着他师父,问他还能不能吃的小丫头。
下雨了,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为了节约时间,小白带着阿沁,我则与赵泽荫同乘一匹马,终于在一天之内把剩余的病患全部都走访了一遍。
没有任何收获,我把阿沁送回家,站在雨里望着灰蒙蒙的天,有些冷,降温了。
在路边的小餐馆里歇脚,小白叫了酒暖身。
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味道让我脑子一下清醒了。
“这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
我听着赵泽荫的话,注视着他,换一条路?
“试想一下,桑鸿既然如你所说不会丢下任何一个病人,那当天没看成病的人会怎样。”
我摆弄着粗糙的酒杯,思考着赵泽荫的话,如果我是病人,我第二天还是会来找桑鸿。立刻往阿沁家去,这个姑娘刚做好晚饭正一个人吃着,把我们请进去,她坐在火炉前给我们煮茶,“说来确实奇怪,没看成病的人后来并没有来找桑鸿医师。”
“……你还记不记得有哪些人,我想去问问看。”
“啊,对了,街尾住着个刘嫂子,也不远。我带你们去。”
见到刘嫂子我便知道她为何要去找师父了,她怀着孩子,肚子格外大。
说明来意,我叫刘嫂子躺好我给她摸摸肚子,知道自己是因为怀了三个娃所以肚子很大后,刘嫂子这下放心了,随即给我讲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说原本是打算第二天再去请桑神医看看的,结果当晚便有人登门问诊,接着告诉她桑鸿医师走了,明天不用白跑一趟。
“那个人是谁?!”
刘嫂子一边描述,一边比划,阿沁闻言突然瞪大双眼,“是罗川!”
赵泽荫按着我肩膀,低声问,“此人在何处。”
阿沁回答道,“他现在应该就在煎药房。”
给小白使个眼色,赵泽荫说道,“你回去吧,有需要我们再来找你。”
我知道赵泽荫的意思,绝不能打草惊蛇,我们时间有限,有线索了就必须一击必中。
半夜,终于等来小白的消息,那个叫罗川的人在家,没有任何异动。
不大的院子,房间简陋,男人被摇醒时有些懵,将其拖下床小白死死把这个男人按在地上,名叫罗川的男人惊慌失措地看着坐在昏暗烛光下的我。
“桑鸿去哪里了。”
脸色突变,罗川颤抖着说道,“我,我不知道。”
蹲在他面前,我低声道,“你老母亲就在隔壁睡着,认真想好了再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真的。”罗川压着嗓子,眼神躲闪,“那老头儿医术精湛,或许,或许有大用处吧……”
“罗川,柴房里找到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大一笔钱不是你的吧,谁给你的。”
“我说了你们能不能不杀我。”
我抽出匕首,顶着罗川的心口,“不能。”
一把将我拽起来,赵泽荫死死箍着我。
“啧,小白,你和茂行负责问出来!”
在我失控的前一秒,赵泽荫捂着我的嘴,将我拖抱出门,我用力捶打他,把他的胳膊都咬出了血。
“为什么拦我,我要宰了这个畜生!他,他把我师父卖了!”
“冷静,我们需要他的情报。”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要,却要……他只是个一个倔强的臭老头,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逍遥自在!”
“一正……”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被人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伤害!天理何在!”
巨大的声响吵醒了罗川的娘,只见一个苍老的瞎了眼的老妇跌跌撞撞,叫着他儿子的名字摸索着,此时,一道青色的闪电照亮了天空。
大雨将我从头到脚都淋湿了,可我感觉不到冷。
我心中的怒火快把我燃尽了。
小白和茂行问完了话,他们走到赵泽荫面前回禀,“王爷,问出来了。”
这时,罗川手里举着菜刀,突然冲出门来,他大喊着,“那是我的钱,我的钱,我要带我娘去京城看眼睛的钱,你们不能拿走!!”
就在他举着菜刀向我们扑来时,一道闪电击中他,一刹那间,男人便抽搐着倒在地上。
赵泽荫将我拉走,在雨中疾驰着回到驿站时我已经没有知觉了。
又冷又麻,仿佛一块连热水都融化不了的坚冰。
脑子好像停止了思考,甚至听不清楚身边的人在说什么,我闭着眼睛想,这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梦吗,妈妈,为何要带我来到这个时代,太糟糕了,除了伤害就是眼泪,一点都不美好。
玥儿听话,妈妈出去几天就会回来,还记得妈妈给你讲过的追云姨姨和小明途吗,他们也会一起回来哦。
可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求你了妈妈,带我一起去嘛,我保证不添乱。
好吧,我们一起去接他们回家。
是我执意要来的,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失去这么多。
“这就是罗川讲的所有事。”
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驿站的厨房还算干净,火塘上的铁茶壶水开了,发出呲呲的响声。
我喝了一口热茶,头发垂落,还好赵泽荫眼疾手快帮我拨到肩后,不然一定会被火燎一口。
“已经去拿人了,桑神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毕竟……”
小白不敢说出口,我接过他的话茬,“毕竟活着的才有用。”
浮荼城不仅对药材需求大,对医师亦然,消息在惠民坊间流传,有人在高价聘请医师,甚至有人做起了买卖人口的勾当,企图在中间赚一笔。桑鸿是夜里到达的兹县,罗川负责安排他的食宿,闲聊间谈及浮荼城的怪事,桑鸿并没有往心里去,罗川却起了歹念。他原本想自己去浮荼城撞撞运气赚点钱好带母亲去锦州治疗眼疾,但看到桑鸿孤身一人年纪又大了且医术很好便起了歹念,将他卖给了人贩子。
当天,罗川告诉桑鸿东市有个老头快病死了,请他赶紧去看看,桑鸿急着救人便劝还没看病的人明日再来,而罗川借口煎药,只叫他去问街头的乞丐,会有人带他去。
无人注意一个着装朴素的老头和乞丐交谈,他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人换上了乞丐的衣服偷偷带走了。罗川怕事情败露,连夜上门拜访当天还没看病的人,那一百两是他得到的好处费,他幻想着去锦州看最好的医生,可他没想到,这大梁医术最顶尖的医师被他卖了。
“一正,桑鸿说不定就在浮荼城。”
“嗯,我要去找他。”
赵泽荫把我的杯子拿走,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茶杯烫得通红,他将我抱起来对小白说,“叫茂行先行西去继续寻找线索。”
“王爷,我也同去!”
“嗯,去吧,谨慎行事,灵活应变。”
回到房里,雨还在下,可好像天都快亮了。
帮我盖好被子,赵泽荫低头吻了吻我的眼角,“睡一觉,你需要休息。”
我拉住赵泽荫的手,“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躺到我身边,赵泽荫将我抱在怀里,他在叹息,“一正,从来没有见你如此愤怒,如此悲伤。”
“人生就是这样,让人快乐不起来。”
“我会让你快乐起来,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不该天天挂着眼泪。”
我仰头笑了一下,“这下你看过我最不堪最失态的一面了。”
“有什么关系,我更喜欢真实的你。”
“真实的未必美好。”
抚摸着我背,赵泽荫轻声道,“无所谓,是你即可。”
知道桑鸿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后我没那么焦虑了,甚至知道他医术高超,歹人必不会伤害到他,暂且睡个踏实觉吧。
这一觉睡了很久,以至于醒来时还是夜里,我身边没有人,但却是温暖的。
披着衣服走出门,我看到驿站外有点点火光,出事了。
唯独贺尘戈的房间有光,还有几个晃动的人影,我敲门走进去,兆业和赵泽荫都在,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在。
同庆公主的婢女正畏畏缩缩坐在凳子上。
丁半夏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好像并不太意外。贺尘戈终于露出严肃的表情,他在我们几人间逡巡一圈,说道,“我建议立刻将情况上奏圣上。”
兆业将军一跺脚,说道,“贺兄,应该立刻去寻找公主下落,若奏报上去,你这个和亲正使——”
话不需要说太明白,这等纰漏搞不好是杀头的事儿。
我看向赵泽荫,他托着下巴,低垂着眼睛,也只披着外衣,显然刚才在我旁边睡觉才起床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