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亮起一道光,原来是陆隐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他说道:“姐姐,正好碰到你了,那帮我个忙呗。”
陆隐深邀请宋屿白当他的模特,他说他刚才回屋后随手开始日常练习,画了她的肖像。可惜真人不在眼前,不太好画,而当下却正好遇到了。
宋屿白沉吟片刻就同意了,陆隐深似乎很开心,语气里带着笑意:“终于可以画到真人了。”
他拿出画纸和铅笔,画纸上果然有一幅起笔不久的人像画。
宋屿白一边默默喝酒,一边看这个男人低头拿着笔在画纸上一笔笔勾勒的全过程。
娴熟而专业。
他很快就画好了,拿起画作给她看——栩栩如生,宋屿白甚至觉得画得比她本人更好看。
这人果然是专业的艺术生。
记忆里徐妄燊完全不会画画,能把熊画成狗,画技比她还不如。
陆隐深把画送给了宋屿白,宋屿白端详了一会儿这副肖像,觉得很喜欢。
她本就对陆隐深有好感,在消散了疑虑后,便与他如朋友般地聊起了天。
宋屿白发现,她和陆隐深其实很共频,他们都看过许多杂七杂八的闲书,都思考过很多大约只有陷入过精神困境的人才会思考的哲学命题,甚至两人想问题时的脑回路路径都有奇特的重合。
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也不知道是共频产生亲近,还是酒精的作用导致距离感变模糊,宋屿白最后竟然下意识地对这个明明只见过三次的学弟倾诉起了自己的苦恼。
“我很快就要毕业了,但却因为在国内有一个不想见的人而不知道要不要回国。”
宋屿白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难题里,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身体僵了一下。
好一会儿,陆隐深仿佛调侃的声音响起:“不会是感情问题吧?”
宋屿白顿了顿,坦然地承认了:“对,我不想见的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我们在六年半以前分手了。”
陆隐深沉默了片刻,说道:“看来你很讨厌他。”
宋屿白没有直接回答:“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
“……听起来是很糟糕的事。”
“是。我很害怕。”
“你觉得如果回国,可能会遇见他,然后又发生糟糕的事,对吗?”
“嗯。”
其实害怕的不止是这个,只是宋屿白很难完全而彻底地辨析出那些害怕里究竟有什么。
陆隐深静了一会儿,声音轻得像能直接被夜风吹散了:“旧日阴影不是不可改变的。”
宋屿白没有太听清,隐约觉得对方是说了句奇怪的、不符合身份的话。
她正想询问,陆隐深已经恢复成旁观的知心小学弟角色。
“也许更重要的是你究竟想不想回。”
宋屿白一顿,疑问:“什么意思?”
“恐惧总是暂时的,可克服的,可渴望却往往是长久的,无法回避的。”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先把恐惧放一放,从想不想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吗?”
陆隐深点了点头,语调很温柔:“跟随真正的渴望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这番话为宋屿白提供了新的思路。
她害怕回去,害怕再度沦为蛛网上的蝴蝶。
可人生的选择真的要因回避而做出吗?
只是如果不选择回避,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论是那个人行为的不可预测性,还是……自己情感的不可预测性,似乎都让她觉得她会走向失控的道路。
果然是个巨大的抉择难题。
宋屿白叹口气,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那半杯葡萄酒直接喝了下去。
头有点晕乎乎的,葡萄酒的酒精度数一般不高,她只喝了一瓶,按理应该是不会醉的。
所以是环境太昏暗造成的吗?
宋屿白的话变得多了起来,说起忙碌的生活,巨大的压力,以及最重要的——总是挥之不去的孤单感。
身边的人安静地听着,虽然宋屿白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她知道他听得很专注,就好像在听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
这种透露出的真诚的重视让宋屿白不知怎么的有些委屈。
“你会感到孤单吗?”
他也是一个人在外留学,也许会有同感呢?
徐妄燊垂眸看着正仰着头用一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女人。
她在对话间不知不觉地挪到了他身边,于是他们间的距离变得好近,几乎要身体相贴。
徐妄燊用了所有的意志力去抵抗,才能让自己平静地坐着,而不是顺从渴望地将她拥入怀中。
“我感到很空,可能这是我孤单的感觉。”
宋屿白的大脑在酒精作用下已经有些茫然,她喃喃道:“有人能互相依靠,大概就不会孤单了。”
这句话带着某种暗示般的意味。
徐妄燊根本毫无防御能力,顺从地做出了反应。
于是宋屿白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面庞。
是面前的男人在试图安抚她。
就像她期望的那样。
宋屿白下意识地在那只手掌中蹭了蹭。
徐妄燊僵住,这是从前他们还在一起时,他抚摸宋屿白的脸时,她总会做出的无意识回应。
他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她毫无保留地表现出对他的依恋和需要。
抚脸的安慰似乎还是不够,醉酒的女人下意识寻找更多。很熟悉的感觉,很亲密的感觉。还想要更靠近,更亲密。就像已经融入无意识感觉的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面前的女人更近地靠近了他,简直像是要投入他的怀中般。徐妄燊觉得自己应该要高兴的,可事实上心情更多的是复杂。
在她眼中,此刻她主动靠近的男人并不是他。
这让他一瞬间有强烈的妒怒。
只要安慰了你,谁都可以是吗?
他带着怒气地用力掐了下女人白皙的脸蛋。
宋屿白吃痛,一双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看着他,带着眼泪汪汪般的楚楚可怜:“你为什么掐我?”
被这样看着,徐妄燊一下子就有了反应。
他深吸了口气,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爱人对其他男人下意识亲近带来的妒怒,爱人主动贴近唤起的强烈渴求,他不知道继续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徐妄燊往后退,与醉酒的女人拉开距离。
声音是刻意控制后的疏离礼貌:“你好像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女人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不满男人突然变冷的态度:“我没有醉,我平时喝一瓶葡萄酒完全不会醉的。”
徐妄燊瞥了一眼那个已经空了的酒瓶:“你买的那瓶特色葡萄酒似乎酒精浓度比一般的要高一倍。”
女人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似乎没太理解他说的话。
果然是喝醉了。
徐妄燊沉默而颇具边界感地将她扶了起来。
只是宋屿白醉酒后走路有点不太稳,摇摇晃晃的样子,看得徐妄燊最后只得做出让步,让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
真是一种对意志力的巨大折磨。
下甲板时两人遇到了另一个醉鬼,那是个肥胖的白男,他跌跌撞撞地迎面走来,差点要撞上宋屿白。
徐妄燊挡住了那个醉鬼。
只是那个醉鬼在酒精的作用下无法很好判断局势,被挡下后,当看清被挡在后面的那个女人娇弱的模样和诱人的身材,竟然欲望先于思考地伸手妄图去拉她。
宋屿白在发现被一个肥胖的男人用猥琐的目光盯着时,晕乎乎的大脑顿时清醒了几分。
那肥胖的男人甚至想伸手来拉她,她下意识要躲,身边的男人却已经快一步地将她揽进了怀里护住。
这种保护者的姿态仿佛刻入他本能般迅速。
他似乎十分不悦,一瞬间竟然爆发出与他的年龄身份完全不符合的凌利气势。
他将她牢牢护在怀里,手腕如铁箍般紧,极具压迫性地对那冒犯的肥胖醉鬼说了几句夹杂脏话的俚语。
那醉鬼终于意识到这人不好惹,求生欲战胜了下半身,畏缩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这怀抱的力度,这令人感到熟悉的体温,宋屿白心跳突然如擂鼓一般狂跳。
酒精让她多年来努力建立的防御有了丝空隙,于是一直被压制的情感通过那丝缝隙得见天日。
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大四艺术生应该有的模样,甚至不记得眼前的人本来应该是谁。
危机解除,两人对视,男人并没有将怀抱松开,泄露出几分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宋屿白抬着头定定注视抱着她的人,喃喃道:“我觉得你有点像一个人。”
那双紧抱着她的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遏制不住地轻颤。
“……像谁?”
宋屿白已经听不太清对方在说什么,或者听清了也无法正常回答,她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沉沉地看着他,抬起手,指尖忍不住想触碰他:“真的好像啊……徐妄燊……”
当自己的名字被念出,徐妄燊瞬间理智崩断,再也克制不住,他将她压在墙后,抬手直接捂住她的眼睛,摘下遮面的口罩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这一吻如狂风暴雨般激烈,仿佛将漫长时间凝聚下的思念和渴望都发泄了出来。
以至于所有的理智都下线了。
她发现他的伪装了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再度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
这一系列问题,都在这一侵略性极强的吻结束后才慢慢重新浮现。
徐妄燊忍不住地眷恋舔舐着被他吻得湿润发亮的双唇,许久才拉开一点距离,他微微喘息:“对不起姐姐,我越界……”
当挪开遮掩女人眼睛的手时,他才发现,酒醉的女人此时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醒来时你会记得多少?
徐妄燊迷恋而落寞地抚摸着爱人安睡着的面容。
宋屿白醒过来的时候,在和余羽同住的房间里。
余羽对着电脑一顿操作,然后骂了句脏话:“这次再不行老娘干脆不毕业算了!”
宋屿白坐起来,脑子痛得像有人用锤子对着她的脑浆大敲特敲似的,她被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老半天缓下来了,才慢慢想起来,昨晚似乎和陆隐深一边聊天一边喝酒,然后喝多了。
记忆里她对他说了自己艰难的抉择,而他给她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再往后就不记得了。
宋屿白发觉只要一想起两人聊天的场景,她的心跳就会下意识地变快。
她呆滞地将手摁在自己的心口。
余羽终于发现宋屿白醒了,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你可以啊,昨晚居然和小学弟喝酒去了,还喝得不省人事被送回来。”
“陆隐深送我回来的?”
“对啊,不过他好像对你还挺疏离的,把你送到我手上就立刻走了,话都不多说一句,跟脱手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宋屿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难道她昨晚喝多了以后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吗?
难得的除了那个人以外的心动男生唉……
果然,往后两天宋屿白没再遇到过陆隐深。虽然大家同在一艘游轮上,但游轮很大,人也很多。
这让宋屿白有点沮丧。
游轮最后一天,船返回西雅图,宋屿白和余羽整理好行李,走到甲板上准备靠岸后下船。
宋屿白正低头查询回波士顿的航班,突然余羽拉了她一下:“喂白白,你的心动小学弟。”
宋屿白抬头,果然在不远处的前方看到了个人影,右耳上戴着款式独特的标志性绿石耳钉。
余羽见她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推了她一把:“去吧,不去就没机会了。”
宋屿白滞了滞,最后下定决心,有点紧张地走过去,拍了对方一下:“陆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