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川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哦不对，甚至一开始，他并不叫苏锦川，阖府上下都理所应当的叫他阿吱。

    阿吱是一个生母早逝的可怜孩子，不过即使母亲还活着也只是府中一个下等的侍女罢了。理所应当的，没有生存能力的阿吱成了府中最举步维艰的一个小少爷。

    父亲早就忘记他了，没有人愿意给他派些活计和吃食，所以他总是跑到厨房最脏的地方偷东西。府中的厨娘看到他的狼狈，总是会好心的赏他两碗泔水，说他像个老鼠。这时其他人会跟着她一起笑，因为尚书府没有这玩意，所以他也成了稀缺货。有时笑的不过瘾，因为没有一个像样的称呼，所以他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阿吱。

    阿吱是从哪一天开始有笑容的呢？锦川记得是在九岁的一天，父亲拿着一封书信急急的回府，彼时的他正忙着捡些干草——冬天快到了，天气冷下来了。也许他太脏了，但时机刚刚好，一头撞到家主身上的他立马跪地求饶，嘴里喊着“父亲莫怪”。

    长年累月看人脸色的本事让他一下子就发现家主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由厌恶转变为欣喜的贪婪。他以为父亲终于想起来他的存在了。于是在父亲一声状似和蔼的“来我书房一趟”的指挥下，想也没想踏进了权力的漩涡。

    家主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品着茶，试图努力回想这是哪里留情忘除的野种。

    阿吱不敢回答，因为自己的名字会让父亲蒙羞。

    家主看穿了他的畏缩，也没再继续追问，反而自顾自的说：“九皇子需要一个伴读，需得你上山勤学几日，你可愿意啊。”他面色虽威严，心中却早已明白了德妃的算盘，九皇子的病当年他也是过问过的，一个药人献祭一个私生子即可。

    阿吱不会怀疑其中真假，他只知道这也许是他可以逃离这暗无天日生活的唯一机会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第一次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内宅中的掌权者，一股坚定对上了一道精光：“儿愿替父亲分忧。”

    他的恭敬和讨好让他获得了真正的名字，锦川，锦绣山川，将天下容扩于九皇子的麾下。所幸，他终于不用叫阿吱了。

    那个夜晚他特意穿了一件像样的衣服，最后看了一眼待了九年的柴房，头也不回的上了那辆改变他一生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很远，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山丘，才终于在一个牌坊前站定。

    锦川下了车，他第一次睁眼打量了外面的世界。车夫一开始还会担心他一个小孩子会不敢走夜路，他笑了笑，在黑暗的地方都待过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有一个小厮来接他，虽说是小厮，却总感觉有什么不一般。他们边走边聊，以此来对抗无尽的黑夜。小厮问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知道”

    “那你还来？”

    “已经无路可走了。你说一个人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该怎么办？”

    “先活着，然后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万一这是错的呢，毕竟我不是神，看不到一件事的因果。”

    “至少这样做，不后悔。”

    锦川笑了笑，他觉得这样的答案配他此时的心境正正好。

    自打他一个人进了燕山，他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每天除了烧火做饭就是瞌睡打盹的神仙日子让苏锦川忘了那段名为“阿吱”的历史。当然他也知道了那天来接他的是山里年纪最小的四师傅。

    直到有一天，五师傅来了，鬼手闲鹤多年，一出手便带来了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魄。同时，他给了锦川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做苏锦川，咽下血魄成为九皇子的药人，要么变回阿吱，回到苏府继续过那种生活。于是在古老的桑干河畔，他许下了一生效忠九皇子的死誓，成了真正的苏锦川。

    只是他低估了试药的艰难，唯一值得欣喜的，是燕山来了个小粉团子，听说是颜府千金。小夕儿喜欢在他觉得味苦时递上一块方糖，会在他读书烦闷时拉着他去淌那条桑干河。

    但他深知燕山并非宝地，大师傅武艺超群，二师傅经学讲义，三师傅熟制暗器，四师傅谋略纵横，五师傅鬼手盖世。他们的出现无不是为了壮大九皇子的势力。

    他以为小夕儿会成为药人，为此担惊受怕六年之久。知道有一次他才彻底认清了真相。

    那一天，兰苕外出采买，他奉命照看小夕儿。但是他当时在干嘛呢，大概是执着于修好那小妮子因贪玩上树摔坏的小鞋子。

    但是日渐黄昏他才发现了不对。他跌跌撞撞跑到了桑干河上，那是埋在大地眉骨处的一湾褶皱，是小夕儿常来的地方。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当三师傅从山洞里抱出颜夕时，他的心也被揪了起来。所幸并无大碍，但他因看管不力，被关在练功房反省三个时辰。

    中途三师傅来给他送了些吃食，想起三师傅抱小夕儿时温柔的神色，他不仅开口问：“三师傅，她长大也会和我一样，为九皇子试药吗？”

    三师傅看穿了他的紧张，摇了摇头道：“不是，她就是上山学艺的。”

    一瞬间如遭雷击，他自以为是的同情她的命运，结果到头来，命运的不公只落在过他头上。

    他认命的点了点头，再没开口说一句话。也是从今夜起，他再未去过桑干河，也没有再扣响颜夕的院落，只是一味的在空闲时间修书学医。也许从某一刻才真正明白，扶持九皇子便已成了他最后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