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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论良善前朝古

    受罚之久,使颜夕不得不待在梅园里休养。名为“休养”,实则梅园的看守愈加严格了。

    不多时,便恢复了正常的课业,重新回到学堂。几日平静的日子,让颜夕觉得惬意不已。

    连着几日,燕山下了小雨。马上入夏,天气逐渐变得燥热起来。学堂内闷,学子们待不住。有人提议,去长廊赏雨。

    今日的雨,下的格外大。一只猫儿慢悠悠的在廊下,学子们的蜂拥而至狠狠地吓了猫儿一跳,从阶上跳了下来,淋了一身甘霖。

    看着雨从檐下滴落的壮景,有人对着大雨,举着手大声喊道:“期年之后,我要供职翰林,写尽天下文人风骨。”

    也有人笑道:“张兄,宏愿如此,吾等提前祝你青云直上了!”

    看着学子们意气风发的模样,看着众人嬉笑打闹又高谈人生理想,躲在一旁的二师傅笑了又笑,而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派和乐之意恰将人拉回到了那个曾经志存高朋的五麓书院。

    彼时,庭阶细雨正是引得诸位学子哀思不已。他们谈着这民生凋敝的社稷,壮志激昂。情绪高涨之时,有人说:“许天子门生,救万民于水火。”

    这自然是大不敬,可在当时学术氛围如此浓厚,正义之声如此激昂的五麓书院,并未有人出声制止,反而是引得众人振臂高呼“以吾之所学,救万民于水火!”

    讲台上的先生也坐不住了,他叫文昌义,太傅之家,既见皇天之富贵,又见朱门前之冻骨。他再也按耐不住此时的豪情,“哗”的一下站起了身。。

    “好啊,好啊,不愧是老夫精心教导的学生!”他大喊,让这泣血之言回荡在凌霄阁之中,“圣主不明,朝廷不稳,这天下江山,往后便都仰仗诸位了!”

    当时还只是学徒的二师傅听了,心中暗道不好。他自小于六艺经传天赋极高,故而早早来到五麓书院求学。来之后,便可见求学圣殿往来皆非凡俗之人,故而更加勤勉好学。

    但是听到这番话,他心中害怕极了。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一旦传出,五麓书院必是要引火烧身的。

    眼神一凌看向先生桌案上的茶碗。先生素来嗜酒,但从不在课堂上公然饮用,只是以茶代酒,作润口之用。但,此刻杯中的醇香,却令讲台边的二师傅打了一个冷颤。

    那不是茶,是酒!

    先生从不在课堂上如此失神失智,因而绝不会主动饮酒;可若非他主动,他一个酒蒙子,又怎么会闻不出来?!

    个中蹊跷,令人难以琢磨。

    果不其然的是,这话在激起五麓书院的热潮后,逐渐在京城散布开来。没多久,这狂悖之言愈演愈烈,传到了皇帝耳中。帝王一气之下,欲降罪于五麓书院。

    一时间,人人自危。

    朝廷上下无人敢言。书院中不仅是寒门学子一路苦辛北上求学,还有亲族贵戚盘根错节。更有甚者,在事发后的第三日,有皇亲公然跪在宫门外祈求陛下宽恕言辞不当的侄子。

    那时,二师傅透过门缝,看到那位文先生收拾好行囊,送十几岁的孩子早早出城了。

    此间必有隐情。二师傅虽如此想,但到底年纪尚小人微言轻。

    不过多时,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欣赏这皇权和文人的交锋。

    朝堂之上,皇帝怒不可遏,一股脑的将奏折甩到阶下,指着朝臣怒骂道:“五麓书院敢如此藐视皇权,这不是要造反还是要干什么!那个文昌义,朕看他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

    座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的跪着,突然宫外来报“五麓书院文昌义,求见陛下!”

    众臣大愕。他,他怎么敢,公然上堂。

    皇帝重新坐回到龙椅上,强压下心中怒气,脸上不悦道:“传进来!”

    他来的极快,脚步轻快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包袱。众臣只见他孑然一身,孤身上殿,“扑通”一声便直挺挺的跪在大殿中央。

    “五麓书院文昌义,特来向陛下请罪,狂言一事皆是我一人主张,但求陛下放过书院中一干学子。”言毕,他将头磕得震天响。一时间,血泪横流,让人分辨不清他到底是释放还是悔恨。总之,一声盖过一声,直磕到殿内每个人的心里。

    当时的五皇子自是不例外,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观,默默地把头扭了回去听陛下的决断。

    “这招真狠啊”“看样子这先生年纪未及古稀,竟有如此得罪陛下的勇气。”众臣面面相觑,内心暗暗叹服。

    此番认错,非但没有使皇帝消气,反而更令他为之恼火。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低头认错,实则逼得皇帝不得不圆了这场荒唐事。

    毕竟,书院中还有皇亲国戚,若要处置必会牵扯不少势力,恐怕还有颠覆朝堂的风险

    可若不处置,皇帝眯了眯眼,锋利的眼神分明告诉五皇子他心中有了决断。

    五麓书院要罚,而且不能轻。学子们可以放过,但这种胆敢动摇国本的书院必须关停;文昌义要杀,但不能让他死的轻松,得凌迟、抄家,要让天下人看看蔑视皇权的下场!

    哪曾想,文昌义突然高喊:“请陛下赐臣凌迟之罪,全我文人之义!”

    皇帝一下子怒了,从龙椅上爬了起来,指着文昌义的鼻子大骂道:“文昌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凭着你先祖给朝廷做过太傅朕就不敢动你了?!凭着这几句话,就妄想动摇我大成的百年基业吗?!你想凌迟?好啊,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赐凌迟!”

    此话一出,文昌义笑了,被拖着还高喊“谢陛下成全!谢陛下成全!”他的大笑以至于全殿误以为他已至癫狂的绝境。

    他被硬生生拽出了宫门,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前执以凌迟之刑。临死前,他一句“你败我一人肉身,可知我后世子孙学士无穷尽”的饮血呐喊像霹雳一般敲在每一个朝臣的心里,久久不散。

    护城河的水太清了,那一天哪怕血流成河,也早已被宫道上的水流冲的一干二净了

    皇帝一下子被气狠了,仰天吐了一口积血,老五顺势跑到龙椅旁,扶住了摇摇欲坠,突发心悸的皇帝。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皇帝卧病在床却突染风寒,不幸驾崩。国家急需一位新的掌权者,而顺位的老三恰好在外不能及时赶回,五皇子便顺利接过了担子,由众臣推举登上了皇位,一直,延续到如今。

    回忆戛然而止,二师傅悄悄退回了内间,未再多言。前朝秘辛,已非今人可探寻的了。

    *

    颜夕最近闲的无聊,只因三日前上课回驳了二师傅两句,被罚抄文经三十遍,不抄完还不许出院。

    颜夕躺在床上反复盘算着学堂上夫子的那番话,总还是觉得不妥。

    “天下纷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求和乃是国家稳定天下时局的手段,只待养精蓄锐,百姓丰衣足食便已是万全之策……”

    后面的话颜夕听不下去了,她不懂若是处处委曲求全,他们这些学子又何必在此处苦修,女子远赴异国为国家安稳计,男子弃武从农商百业便可丰衣足食。故而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作了一揖道:

    “先生,先贤所记载,国之覆灭,在于赂地求和。可知一味忍让只会助长敌国气焰。”

    然后,颜夕不说了,因为先生叫她滚了出去。

    不消三日,跟在锦川身边的六子来了,还端来了好厚的一摞课业纸。纸上赫然便是要罚抄的文经。

    六子端端正正的说:“颜姑娘,我家主子交代了,共31遍文经,姑娘不用受累了。”

    “三十一遍?!”颜夕心中一念,立马便明白了来者的意图。向六子道了谢,便赶紧拿回了房中。

    她怎么会不明白。小时候爱吃桃花酥,总是闹着不愿吃饭。师兄便研制出一种稀奇的墨水名为川禾,见桃花汁便可显色。只是只有她好好吃饭,师兄才愿意给她一些。这也成了他们之间交流的秘密。

    颜夕赶紧从庭中的桃花树上摘下一筐桃花来,一点点舂成汁水,涂抹在课业纸上。

    像是知道她耐心不够,第三张纸便显了形。

    “后日凌霄阁论辩,一定要来。”颜夕见此大喜,如此好的交流学习机会,她是一定要到场的。

    两日后,在那文昌义曾经站过的讲台上,出现了新的面孔。这一次论的不是前朝古事,而是当今良善。

    千人噤声,唯有一人在中央朗声道:“倘天下大同,良善自然不可或缺。圣古先贤曾言:‘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故而清明之地自然滋润良善之种。”

    有人则拂袖起身反驳:“非也!早之前刘使不忍见众生疾苦,建棚施粥几十年不辍。后人感念他良行有道,自愿供奉其牌位,人人效仿他做善事、行义举,此地自然清明教化,发展蒸蒸日上。”一番话竟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颜夕此时却负手信步而来:“难道慨他人之慷,也算良善吗?”

    那人一听反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颜夕一步便迈到了中央的台子上,回他道:“刘使当年因偷盗而家中败落,一路逃亡至此。看到一富户人家施粥便上前讨要,还隐瞒自己来历诉说自己不幸。主人家见他可怜便将他收回府内做了小厮。谁曾想她勾搭上了主人家的小姐诱拐其私奔,在主人不幸离世后回府继承万贯家财,随后休妻另娶。他怕是为了掩盖内心罪恶,才借施粥之名笼络人心。这才有他在这棚户的劳苦功高和流芳百世。”

    “所以”颜夕顿了顿,看向先前那人,“慨他人之慷,亦算良善吗?”

    全场噤声,似是被她的这番话彻底带入了进去。坐在一旁的苏锦川,严肃而又温柔的看着她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没错 她生来就是雄鹰,那一帷三阁,困不住她的。

    接着,座下传来了些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站起身来回答她的质问。

    颜夕看那人的眼神开始游走,穿过那人看到廊外下了好大的雨,廊上甚至站满了书童和小厮侍女。

    她的视线穿过了喧闹的层层人障,看到了在那瓢泼中孤单的小猫,它再一次失了避身之所。

    但现在不一样,护院老金捡了一片荷叶,虚虚的盖在它头上。那猫儿抬起了头,毛茸茸的要去蹭他的另一只手。可明明,他尚且置身于这大雨之中。

    老金没钱,作为五麓书院的老人,为着些先前的情谊和浓厚的氛围,他才不愿意离去。可那微薄的薪水,根本支付不起一柄伞的价格。

    可他还是从檐下走了出来,取了一片荷叶为可怜的猫挡了一次风雨。

    这一幕,怎教颜夕内心震撼了得。

    更震撼的是,先前那人观察到颜夕游离的视线和弯起的唇角,便背过身去,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随着他的动作,满座的人一层又一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论辩的重心便不在讲台,而是在那雨中惊绝的一幕。

    满座噤声,无一敢言,无一感言。

    良善是什么?此时这个问题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

    老金,不以弱小而不施善,不因绵薄而不扶弱。一个人的善恶也许会因为环境的改变是隐是显,但一个人善良的底色却从不会因外物的喜恶而动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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