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骁皱了皱眉,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仿佛她是什么碍眼的灰尘:“夫人这是怎么了?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坏了我的兴致。”

    “胡言乱语?”陆昭茗冷笑,泪水混着嘴角渗出的血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你为了盐权,不择手段,陷害忠良,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赵骁脸上的温吞瞬间褪去,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眼神中翻涌着阴鸷的戾气,像蛰伏的毒蛇终于露出獠牙:“来人!夫人近日病情加重,神志不清,将她送回房,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几个家丁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像拎小鸡似的架起陆昭茗的胳膊。

    她拼命挣扎,哭喊着质问,声音却被他们粗鲁地捂住。

    冰冷的房门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像敲在她心上。

    陆昭茗被锁进了黑暗的房间,窗外的风雨声更清晰了,呜咽着像无数冤魂在哭。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打湿了满地的灰尘,混着从发间滴落的雨水,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迹。曾经,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不过是平淡枯燥,守着一个不爱的男人,拉扯孩子长大,便算到头。

    可如今才明白,命运对她竟如此残忍。

    失去了至亲,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

    霉斑在墙角肆意蔓延,青黑色的纹路像极了毒蛇吐信,顺着潮腐的木柱蜿蜒攀爬,将这方逼仄的柴房蚀得满目疮痍。潮湿的寒气裹着陈年朽木的气息,从地砖缝隙里丝丝缕缕钻出来,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渗,冻得人指尖发僵,连呼吸都带着白雾。

    陆昭茗蜷缩在霉味刺鼻的被褥间,那床被单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黏腻地贴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肉翻卷处凝着暗褐色的血痂。

    那是杏仁和桃夭被发卖那日,她撞碎了妆台上的青瓷茶盏,碎片扎进掌心留下的印记,如今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早已化脓溃烂,碰一下便痛得钻心。

    两个丫鬟被拖拽着往外走时,她们拼命伸向她的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袂,却终究被恶奴死死拽住,硬生生拖进了风雪里。

    “麟哥儿……”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喃喃念着儿子的乳名,唇瓣早已失去血色,唯有反复摩擦的地方渗出丝丝血迹,在苍白的唇上洇开点点红梅般的刺目。

    “哐当——”

    铜锁坠地的声响惊得她浑身一颤,下一刻,刺眼的阳光如利刃般劈开柴房的黑暗,陆昭茗下意识抬手遮挡,枯瘦的手腕在光线下近乎透明,腕间那只曾被她视若珍宝的羊脂玉镯,此刻衬得她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她原以为又是哪个粗使婆子来送馊饭,鼻孔里似乎已经闻到了那股酸腐的气味,却听见那熟悉的、娇滴滴的嗓音刺破死寂:“大夫人!”

    三姨娘环着臃肿的孕肚,被赵骁半揽在怀中跨进门槛。她身上穿着簇新的藕荷色绣玉兰花的锦缎袄子,鬓边斜插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细碎的珠光在陆昭茗眼前晃出一片刺目的白光,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而当她的目光穿过那片珠光,看清站在三姨娘身侧的小小身影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孩子穿着宝蓝色的锦袍,梳着整齐的总角,眉眼间依稀有她熟悉的轮廓——是赵恒,是她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的麟哥儿!

    “麟哥儿!”陆昭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蛮力,挣扎着撑起身子,盖在身上的破锦被滑落,露出她嶙峋的肩头,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

    她颤抖着伸出手,掌心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腕间的玉镯在摇晃中与枯瘦的骨骼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可那本该像往常一样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喊“娘亲”的孩子,却嫌恶地后退了半步,小眉头紧紧皱着,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猛地甩开了她伸过来的指尖。

    陆昭茗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被甩开的触感,眼底瞬间腾起浓重的慌乱,声音都变了调:“我的儿……你怎么……你怎么不认娘亲了?”

    “大夫人真是糊涂了。”三姨娘掩唇轻笑,声音甜得发腻,她伸出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着赵恒的头顶,鲜红的指甲映着赵麟稚嫩的脸庞,说不出的诡异,“麟哥儿是我的儿子啊,从今日起,他便要认我做母亲了。”

    陆昭茗猛地转头看向赵骁,眼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冀。却见他斜倚在门框上,神色淡漠地把玩着腰间的墨玉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仿佛眼前这场夺子闹剧,不过是桩无关紧要的家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指甲掐进掌心旧伤的瞬间,陆昭茗听见皮肉被撕裂的轻响,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指缝洇进杯子,她望着廊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赵骁!你说句话!麟哥儿明明是……”

    “娘?你也配?”

    冷不丁响起的童音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她心口。陆昭茗猛地转头,只见赵麟站在三姨娘身侧,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那双酷似赵骁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孺慕,只有淬了毒似的冰冷。“三姨娘才是我娘亲!”

    这句话像惊雷在耳畔炸开,陆昭茗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膝盖一软,重重跌坐在床沿。尾椎骨撞上硬木床板的疼,竟抵不过心口那瞬间被掏空的麻木。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得凄厉起来,卷着残叶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三姨娘那得意的笑声被风撕得支离破碎,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她耳朵:“姐姐,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我早产,那孩子根本没夭折。”

    她缓步走上前,珠翠在昏暗里闪着冷光,语气里的怜悯比嘲讽更伤人:“偏巧那天你也生产,国公爷便让人把我的孩子抱进你房里——不过是借你这嫡妻的名头,好让麟哥儿将来能名正言顺承袭爵位罢了。”

    陆昭茗的目光死死黏在赵恒脸上,那眉眼、那鼻梁,分明处处都透着赵骁的影子,偏偏寻不到半分与自己相似的痕迹。她还在徒劳地盼着,盼着从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找到一丝慌乱,哪怕是半分心虚也好。

    可那孩子却往三姨娘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女人的衣襟,望向她的眼神里,只有全然的陌生,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廊下的赵骁终于动了动,他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像在欣赏一出编排精妙的戏,而她这个主角,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小丑。

    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砸在手上,与掌心的血混在一起,顺着腕骨滑落在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上。那曾被她视为夫妻和睦象征的花样,此刻看来只觉得讽刺——并蒂莲哪有什么同心,不过是各怀鬼胎的捆绑罢了。

    十年。

    原来她这十年的相夫教子,十年的含辛茹苦,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日日夜夜捧在手心的骨肉至亲,竟从未与她血脉相连;她拼了半条命去守护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别人的孩子。

    陆昭茗望着赵恒躲在三姨娘怀里的背影,那些被她强行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难怪麟哥儿总爱往三姨娘院里跑,哪怕她亲手做了精致点心,他也只肯吃三姨娘那里的粗麦糕;难怪那孩子看她的眼神永远隔着一层冰,无论她如何掏心掏肺,也焐不热半分。

    那些她曾自我安慰是“孩子天性调皮”的疏离,原来早在前那时候,就被人埋下了真相的种子。

    她忽然想起赵恒五岁那年,她熬夜绣了双虎头鞋,针脚细密,虎眼用的是上好的碧玺。可第二天,那鞋却被扔在假山后的泥地里,沾满了污秽。当时三姨娘笑着打圆场,说“孩子不懂事,姐姐莫怪”,她便真的信了。

    还有他八岁那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她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亲手喂药擦身,他却死死攥着三姨娘的衣袖,连一句“母亲”都不肯叫,反而哭喊着“不要你碰我”……

    一幕幕,一桩桩,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匕首,将她十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自欺欺人的美梦,剜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看着我!”赵骁的怒吼伴随着剧痛袭来。他的手指如铁钳般掐住陆昭茗的下巴,拇指几乎要碾碎她的颧骨。

    陆昭茗被迫仰起头,正对上赵骁眼底的阴鸷:“你的女儿啊!”

    赵骁突然笑出声,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生下来就被我扔进护城河里了!一个女孩而已,留着也是累赘。”

    陆昭茗的耳畔响起尖锐的嗡鸣,眼前炸开无数白色光点。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挣扎,四肢却像被抽去筋骨般绵软。

    女儿那尚未看清的面容,此刻在她脑海中与护城河翻涌的浪花重叠,冰冷的河水仿佛漫过她的脖颈,将她拖进无尽的黑暗。

    “至于将军府......”赵骁凑近她耳畔,呼出的热气带着酒臭与血腥味,“老匹夫挡了我的路,死有余辜!”

    他突然狠狠甩了陆昭茗一巴掌,将她重重掼在床上。

    “还有你这副病秧子模样——每月的药里加两钱鹤顶红,现在不还是快死了?”

    陆昭茗蜷缩在床角,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雨水蜿蜒而下。

    她颤抖着摸向枕下藏着的簪子——那是外祖母的遗物,此刻冰凉的触感却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原来她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弃子。而那未曾谋面的女儿,终究成了她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新书推荐: 绑定倒霉蛋系统后我咸鱼了 苦情女主角拯救世界? 缺德女国师摆摊算命 我画的人都死了【探案】 钢铁是怎样炼出神棍的 凶宅寻宝,big胆 从天庭离职后,被迫造反 爱同一个人怎么能叫变心呢? 穿书之成为男女主play中的一环 被甩的年下男成了顶头上司后